黃泉嗚咽,彼岸花,一叢叢怒放着,鮮紅似血,怨氣縱橫,與他們在蘭陵鎮柳清妍住處看過的地獄紅蓮極其相似。
奈何橋上,一個個鬼魂白衣曳地,長髮輕垂,呆滯而魚貫地列隊前行,橋盡頭,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婦不斷地舀好一碗碗的湯,那些鬼魂一走完奈何橋,接到那老婦遞過的湯碗時,像是幾輩子沒喝過水一樣,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這,便是每個鬼投胎之前必經的一步——喝孟婆湯。喝下孟婆湯,前世的愛恨情仇,冤債恩義,通通一筆勾銷,也許曾經水火不容仇深似海,終在這一刻起,洗盡前緣,從頭開始。
“雲兒,那似乎是黑白無常?”藍珞楓的手指着兩個迤邐而來的影子——那已經不能稱之爲人,根本是一黑一白兩個鬼影子。那兩人相貌醜陋,一個是渾身縞素,頭上戴了白色的筒狀尖頂長帽,手中提着一根哭喪棒,另一人則是全黑的對應裝束,兩個人身量很高,瘦得衣服在身子骨架上打晃,臉上均麻木得全無表情,比那些趕着投胎的鬼魂多不了幾許生機。
陸雲裳沒向他們走過去,他們倒向她奔來。
“有仙氣!”白無常首先發言。
“是這小姑娘身上有仙氣!”黑無常研判地看着陸雲裳,“仙女小姑娘,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還是走吧。”
陸雲裳看出黑無常個性相對圓滑,便恭敬地央求道:“黑無常大哥,我來這裡是要找一樣東西,麻煩你們幫我一下。”
“找東西?”白無常性格比較陰鬱,可沒有黑無常好說話,毫不客氣地反駁道:“這地府鬼氣森森,除了鬼,可沒什麼好東西,姑娘是要找什麼?”
“一根琴絃。”陸雲裳道,“不久前,一根琴絃被白大哥的衣袖吸附,跟着來到了地府,不知現在何處?”
“原來你是替她來找那根弦的。”黑無常頓悟道。
“她是誰?”一直沉默不言的藍珞楓想通過提問證實那個“她”呼之欲出的身份。
白無常道:“也是個仙女,叫什麼琪的,那天追了我們兄弟倆老半天,說什麼琴絃在我的身上,誰稀罕那什麼琴絃?”
陸雲裳和藍珞楓見已套出關鍵部分,眼底分別鍍上一層喜色,相視一笑。
黑無常忽道:“兄弟,凡間有人亡故了!”
“咱們快去收魂!”白無常巴不得擺脫這兩個喋喋不休的人。
“仙女小姑娘,呆在地府時間超過三日,元神就會受損,你們還是儘快離開吧!”黑無常好心的勸說隱沒在黃泉深處。
藍珞楓道:“雲兒,依我看,我們不如直接去找閻王,這裡屬他管束,有些事,他可最清楚不過。”
“對。”主意既定,兩人換了方向,調頭朝閻王殿走去。
偌大的地府,到處冷氣森森,陰沉可怖,閻王殿因爲裝飾的鮮明,讓他們一眼就看出。
閻王殿門口的侍衛根本不讓陸雲裳和藍珞楓進去,他們與兩個侍衛了半天無果,只好用了最直接的法子——武力解決。
待到判官被驚動,出來探看究竟時,幾十名侍衛已被陸雲裳和藍珞楓收拾得整整齊齊,疊成左右兩堆。
“我們無意冒犯,只想求見閻王。”陸雲裳道。她見來人一手執一本簿子,一和執一枝粗毛筆,早知悉了他的身份。“還請判官大人代爲引見。”
是她身上的仙氣讓判官忌她三分,捻鬚考慮片刻,才放了她進閻王殿。
陸雲裳與藍珞楓隨着判官走進閻王殿,正前方一個鏤金雕刻的御座上,閻王正襟危坐,威嚴無比。
陸雲裳猶豫着要怎麼開口,柔語道:“見過閻王……”
閻王兩道粗濃的黑眉一擰,聲若洪鐘:“有事快說!”
“求閻王幫雲裳找一樣東西。”陸雲裳道。
閻王道:“你就是陸雲裳?”語氣並無多少驚訝。
“閻王認得雲裳?”反倒是陸雲裳,大爲愕然。
閻王略沉吟一下,說道:“兩天前,天界一個上仙告訴寡人,有一個叫陸雲裳的仙女會來找寡人。你們要找到那樣東西,就請細細看地獄明鏡吧!”說着幻化出一面鏡子,與陸雲裳的玄光鏡十分相似。
陸雲裳不用問,也猜到那個提前通知閻王的上仙可能是女媧娘娘。此刻閻王已答應幫忙,她和藍珞楓便聚精會神,目不轉晴地盯住了地獄明鏡內的畫面——
畫面中的白衣秀雅女子,正是陸雲裳的母親北堂琪。她手拈兩根琴絃,踏雲行至凡間。須臾,南詔皇宮已到,她入了軒轅殿,把一根琴絃交到當時的南詔巫王的手裡,由他保管。
拈着另一根琴絃,北堂琪黛眉微聚,她出了南詔皇宮後,騰雲來到一座人煙稀少的山頭,落了地徒步行走。
女子淒厲的慘叫,她以一塊石頭結果了自己,免受強盜之辱,那強盜揚長而去,事不關己。
北堂琪憤然而起,結起手印,一道閃電從那強盜頭頂劈落。
正懲戒着這作惡的男子,黑白無常來收女子的魂了。
“不要收!她死得冤枉!”北堂琪欲阻攔黑白無常。
黑白無常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例行公事,照收不誤,勾走了那無辜女子的魂魄。北堂琪還想阻止,手中的琴絃莫名地被白無常吸引,自動脫離了她的手,飛過去貼在白無常衣袖邊緣。
“還我琴絃!……”北堂琪追了幾步,黑白無常沒入了地府,再無跡可尋。
白無常來到黃泉之畔,纔看到了衣袖上的一根琴絃。他並不知這是何物,隨手一捋,琴絃朝黃泉飛去。
這一幕直看得陸雲裳與藍珞楓心驚肉跳:難道這琴絃已沒入黃泉深處?
琴絃掉進黃泉,不但不沉沒,反而彈了上來,當是時,孟婆正舀了一碗湯,給一個投胎前的鬼魂喝,那鬼魂接湯的時候,琴絃沒落了那碗孟婆湯中,與湯融爲一休,消失於無形。
那鬼魂擡手端起孟婆湯,看也不看,一口灌下。
陸雲裳看着她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相貌,怔怔地睜大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判官適時地解說:“她叫玉靈嫣,原是王姓人家的女兒,自幼走失,淪落風塵……喏,她現在已經轉世,在一戶官家做千金小姐,姓很少見……”
翻了一下生死薄,判官接着道:“姓澹臺,名晶夢。”
“不……”藍珞楓的說話聲音輕忽飄渺,像脫口就消散的一縷無力的氣體。
“自此後,琴絃與那具魂魄合二爲一,隨它投胎成人形。”判官道,“澹臺晶夢後來投胎做過蝴蝶,兔子,……最後……”
輪迴幾世,輾轉已在北堂琪的產房前。
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衝破了晨曦微露的黎明,又一世人生開始,這一次,她是江墨塵與北堂琪的女兒。
江墨塵喜悅地抱着初生的女兒,說道:“琪,你喜歡雪,咱們女兒的小名就叫雪兒,怎樣?”
牀榻上的北堂琪微微一笑,散發着仁愛的母性光輝:“就叫她雪兒,江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