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寒冬過去,暖春又臨。
整個校園,又變得春意盎然。側柏、木棉、木菠蘿在舊枝上發着新芽,朱槿、九里香、紅桑花也紛紛地盛開着。空氣漂浮着柳絮,也飄蕩着各種樹木的清香。
這是我所能經歷的最後一個校園的春天了。
這個學期,我們也徹底告別了飛揚球館。
舒靜和的複習考試也進入最後的衝刺階段。
不久我們也即將離開學校,到社會上去參加畢業實習。
不論內心如何不願意長大,如何想留在原地,時間終將無情地推着我們一步步往成年的社會去邁進。
我所知道的舒靜和的世界,只是我所知道的那部分。
大年初四過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見到舒靜和,也沒有她的任何消息。應該是埋頭複習,無暇其他了吧!
一直到三月底的一天,我才接到她的一個電話,問我有沒有時間,想約我一起吃頓飯。
她約我吃飯的地方是學校香桂苑二樓的一個卡座。
香桂苑是學校裡一個很特別的餐廳,臨湖而建立,環境優雅。一樓是自助餐廳,二樓是卡座和包廂,三樓是娛樂廳。如果學生約在二樓的卡座或包廂吃飯,若不是歡快的相聚,就意味着哀傷的餞別。
我在11:30分到達二樓卡座的時候,舒靜和已經坐在那裡了。卡座雖然燈光昏暗,但她遠遠就看到我,和我揮手招呼。
她穿着一件黑色V領薄毛衣,脖子上掛着一個銀飾項鍊,周圍環境是暗紅色的色調,卡座上方的柔和的燈光打在她身上,令她身上的黑色顯得很靜謐,很好地襯托了她白皙的肌膚。
我記得我自己穿了件白色長袖立領襯衫,是平常很少穿的正規的那種。
我一坐下來,她就笑着對我說:“今天可真帥氣啊!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呢!”
“你穿黑色也很好看!”我笑着回她。
“我前段時間一直忙着複習,剛剛考完試回來。想着,考完試回來後,一定要第一個請張念吃飯的。”
“是這樣子啊!我還以爲你會直接讀博士去了呢!”我的心情頗爲複雜,即因爲她說考完試後回來第一個請我吃飯而高興,又因爲這麼長時間以來沒有她任何消息而懊惱。
“那怎麼會呢?我可不是那樣子忘恩負義的人啊。”她一邊吸着飲料,一邊愉快地說。“再怎麼樣,都要見你一面,請你吃一頓飯的。我可是很感謝你呢!嗯,說感謝,還不夠,應該是‘感念’。嗯,‘感念’這個詞才能表達我的心意。”
被她這麼一說,我的心情忍不住又好了起來。
“那考試怎麼樣?”
“考得不好。”
“考得不好,還這麼開心?”
“因爲考完了嘛,不管結果怎麼樣,終於過去了,所以心情就很好啊!”
“什麼時候能知道結果?”
“很快的。你不用替我擔心,雖然考得不好,但還是有希望考上的。這個事情,你不用替我擔心了。” 她笑呵呵地說,又吸了一口飲料:“我倒是擔心,我離開學校後,張念會很快就忘記我了呢!”。
我看着她,很認真地回答說:“我不會忘記你的。”
“我和你開玩笑呢,你幹嘛這麼嚴肅!忘記也沒有關係,很正常的嘛!”她依然笑着說,彷彿在談一件很輕鬆的事情。
或許,舒靜和經歷的離別比我多,她把哀傷擠壓入她總是帶笑的面容下,離別在她身上成了人生的底色。或許,她雖然對我說過,她收回《愛不釋手》那首歌,但她心裡依然堅信,時間終將帶走一切愛恨情殤,沒有一件事,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在時間面前永恆。
但我依然固執地說:“我不會忘記你的。你以後離開這裡,然後我也工作,大家分開了。可是三五年之後,我可以來你生活的地方看你。我呢,那個時候可以穿得人模人樣的,然後帶着你到一個高級的餐廳吃飯,或者你請我吃飯。我們都還年輕,爲什麼沒有時間呢?”
“你太年輕,你不曉得現實的殘酷。到了社會上,工作,愛情,結婚,生子,一連串的事情都會接踵而來,你或許根本就沒有時間,或者是我根本就沒有時間。一切都在變化,誰又能保證,若干年之後,你還會有這樣的想法呢?所以,忘記了也沒關係的。”她依然嘴角掛笑地說。
我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繼續說,像是自己和自己說,又或者只是對舒靜和說:“不管是以後工作或者是做其他什麼的,我都會像現在一樣任性地生活。”
“你的意思是說,你心裡所想的,只要你活着,你有一天一定會去做?”
“是的。”
“比如說呢?”
“比如說,我的專業。當時我因爲喜歡這個專業,所以就想讀這個專業。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認爲,這個專業是沒有前途的,出來了也只能是當一箇中學的小教員。連我媽也反對。但是,我還是選擇了它。當我終於來到這個學校學習這個專業的時候,我媽對我說,我知道你遲早有一天會到這裡來的,只是時間的問題。”
或許,無論我說什麼,怎麼說,在當時的舒靜和看着來,我都只是一個涉世不深的孩子,在倔強地表達自己幼稚的想法,而沒有意識到這些我自認爲堅定無比的想法,在今後的現實社會中是多麼容易就被摧殘殆盡。
舒靜和看着我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種愛憐的神色。
“沒事的,怎麼樣都沒關係。記着也好,忘記也好,都沒有關係的。關鍵是,我記得,在我最最難過的時光裡,有一位很好的朋友,曾經陪伴過我。這就已經足夠了,我會長久長久地‘感念’你的。”
我們一邊吃着飯,一邊帶着點傷感地聊着其他的一些細碎。
然後,她說:“我帶着相機呢,一會吃完飯,去拍照片吧。帶我去你們的畢業作品設計展,去看一下你們的作品,然後,我給你拍幾張照片,在你的畢業作品前。”
“嗯,好!” 我突然記起,她曾經在第一次和陳博瑞見面的時候說過“我一直很羨慕會畫畫的人,希望以後有機會,能在畢業展上看到你們的設計作品和繪畫作品”,這樣子看來,她當時講這個話,並不只是禮儀性的客氣了。
我由着她結了帳,然後帶着她往我們學院去。
我們的畢業設計展,剛剛布展好,還沒有正式開展,沒有什麼人。
她帶着喜悅的神情,認真地看了我們班每個人的作品。看到陳博瑞、程威、俞陽和沈思茜的作品時候,看得特別仔細,還拿着相機把它們拍下來。
最後我才帶着她看我的畢業設計作品。她看了一眼後,對我說:“不夠用心,心力沒有集中。不如你女朋友的好。”
我笑而不語地默認,心裡也暗暗驚歎她的眼力,盡然一眼看出我作品中的問題。
她看我沒有說話,就笑了:“你看,被我說中了吧!不過,佈局和構思很好,是裡頭最好的。”
我忍不住笑了。舒靜和就是這樣子,既能敏銳洞察問題,也能善巧發現別人的優點。
“過來吧,你就在你的作品前面,我給你拍張照片。”
我聽從她的安排,讓她拍,她想做什麼,我都隨她。她一共拍了3張。
我突然悲傷地感受到,她在做這一切的時候,是在和我默然告別的意思。
“一起合張照吧?”我說。
她搖了搖頭,笑着說:“不,現在不。以後有機會再說了。”顯然,她不想帶走更多複雜的東西。
後來,等我們的畢業作品展結束之後,我在翻看展會留言冊時,在末頁發現留有她名字的一段留言:
面帶微笑,放飛理想,永不言棄,祝福永恆。
-------舒靜和,2006.04.26.
那個時候,我已經去一家公司參加社會實習了。
隨後的各種繁雜的畢業手續、畢業典禮、畢業狂歡,鬧哄哄,緊兮兮地一波接着一波,一直到正式畢業離校,我再也沒有見過舒靜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