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舒靜和就與她的幾位朋友回市區了。
她似乎在用這種方式在告訴我,過去就過去了,一切都結束了。即便今天,在了因書院的“大房子”裡,如此我認爲是冥冥中註定的重逢相遇,對她而言也不意味會改變什麼。
她似乎心如止水。
她只是和我談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我瞭解到她現在S市某文化研究機構所工作,在部分學校兼任講師。她與她的幾位朋友確實將參與負責書院的文化教育推廣的工作。至於她自己的個人生活,她隻字未提。
她回去後,我獨自一人躺在工地宿舍的牀上,幾乎側夜未眠。
當我在把《大房子》、《香桂苑印象》和《Z市的冬天》設計入書院一期的時候,我真的無數次地想象過,我們在書院裡重逢的景象,我覺得我們一定會毫無違和,同過去一樣。
但是,我沒有想到,我如此激動並顫抖着,她卻這麼清冷和平靜。我甚至看不出來,她是真的心如止水,還是刻意掩蓋。
時間真的改變了很多東西,讓她變得這麼平和,卻又如此清冷和清淡。
整個晚上,只是淺淺地睡了一點,睡眠很輕,又彷彿在很多夢境中穿越的樣子。
第二天起來,程序性地洗臉、刷牙、刮鬍子。
看着鏡子裡的自己,臉上再也看不見過去的學生氣了。還算是年輕的一張臉,但卻帶着抹都抹不掉的疲憊、暗淡、滄桑和頹廢。發間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竟然有不少的白頭髮。
還有多少時間可以讓我等?
無論如何,我都要讓她知道我此時此刻、此生此世的心意。
我毅然撥通了她的電話,電話響了很久,她那頭才接起來。
“靜和!”
“哦,張念!”
“我有很多話要同你說。無論如何,都需要同你好好的說一次。我今天就到市裡找你,請你無論如何,留出時間給我。可以嗎?”
她那一頭猶豫了一下,說:“好吧。你就到L路六號的咖啡館,到了之後,給我信,我來見你。”
我到達L路6號的咖啡館的時候,是下午2點半左右。這個點,咖啡館的人不多,我靜靜地坐着等她。窗外是大都市車水馬龍、卻又整齊有序、別有一番生動情趣的街景。
大概20分鐘後到,她一身半正裝半休閒的卡其色中式長衫,出現在我面前,依然透着一種清淡。
我起身爲她挪開椅子,她緩緩地入座。
我們倆對
望着,又是好一陣的沉默。
“你除了清瘦一些,都沒什麼變。我卻變了不少。”我開口說。
“哪裡的話!那不成神鵰俠侶了嗎?”她淡然一笑。
“一直以來,我都想象你過得很好。善良、聰明、能幹、漂亮、人緣好,這樣子的人,怎麼會過得不好呢?不要打攪你,就是對你最好的懷念。我一直這麼想。
“直到有一天,田學姐說,‘你怎麼知道她就一定過得好?’直到我看到你寫的博客。直到你在博客裡說,連編成小說自己和自己對話都不願意了,想寫點什麼,卻只有一個‘啊’字!”
“那又如何呢?你知道的,文字只是一方面而已,並不代表生活的全部。”這話,過去她也講過。
“但卻是核心。”我十分肯定,不給她一點回避的餘地。頓了頓,我望着她,接着說:“最主要的是,我看到了我自己的‘心’。”
“哦,是嗎?”她淡淡一笑,彷彿有點哀傷,又彷彿不介意自己的哀傷。
“我把自己的‘心’弄丟了。我以爲,我可以那樣子‘無心’的過着所謂的‘生活’,我以爲我可以,但是,我失敗了。我找了很長時間的‘心’,我在夢裡都在找我的‘心’,卻發現,原來,我在很早之前,早在多生多世之前,就把心放到你這裡了。”我很認真地同她說。
她端詳了我一會兒,淡然一笑地說:“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你說話怎麼還是這麼動聽?話說得太動聽了,會叫人懷疑是不是真的。”
我無奈地笑了。的確,我剛纔說的話,一時半會,誰能相信它是真實的?
“我以前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對你一直念念不忘,後來,我在夢裡找到了答案。我也知道,你是這一輩子我不能夠將就去愛別人、‘無心’地過活的理由。”
舒靜和聽我說完這句話,把臉從我身上轉開,轉向窗外,很久,才轉頭回來,緩緩問我:“果然是這樣子嗎?我以爲,對你而言,我什麼都不是。”
“如果什麼都不是,我又何必千里迢迢,接這麼一個項目做?”她到底經歷了什麼,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她嘆了口氣,緩緩地說:“三年前單位體檢的時候,我檢查出來,得了systemic lupus erythematosus,就是SLE,是比Cancer還難治癒的免疫系統疾病。”
我爲之動容,難以想象!
“醫生提供了一套很殘酷的治療方式,我說殘酷,是那些藥物含有大量的激素,
有很大的反作用。我的胃也受不了。我在想,這樣子下去,在疾病本身把我摧毀之前,這些治療方法就能把我整得不成人樣,把我整死。
“我和家人商量,我不想再接受這種西式的治療方式,太痛苦了,生不如死。你不是說,你看過我的博客嗎?很好笑吧?一次又一次,想有一段簡單純粹的感情,但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同樣的悲劇和結局,然後,還得這種病。你覺得,人生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
我無言以對。
“我一次又一次的發着低燒,出現各種功能性衰竭的症狀,痛苦不堪。我當時真的有求死的心。這求死的念頭,好長一段時間都盤踞着我的心頭。
“人在這種時候,大概都會回憶往事,從頭看自己的人生。既然未來看不到,只能依靠過去的記憶來活着。
“出生平凡的家庭,依靠父母的供給,讀了大學,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很多人說我要強,其實不是。我其實只是一個很平凡的女孩子,一個心裡帶點童真的小孩。我只想嫁一個彼此相互喜歡理解的人,做一件自己喜歡的事情,相夫教子,有幾個好朋友,平平淡淡、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
“我怎麼會想到,對別人來說,很正常的事情,在我這裡都變得不正常、不容易、甚至太艱難。自己喜歡的、喜歡自己的、甚至也相互喜歡的,都不能夠在一起。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夠好,所以,總是要註定成爲被辜負的那個人。經歷的次數多了,我漸漸相信這是我的宿命。
“可是,說來也奇怪,生命中進進出出的人,這麼多,很多人我都釋懷了,放下了。唯獨你,我依然掛念。當我覺得我快死了,除了我的家人,我最掛念的人,竟是你。
“我在低燒中,覺得自己真的快死了,我很想念你。其實,我都不知道,我想念的是你,還是想念曾經與你一起度過的在我看來是我人生最後的青春時光。
“我的小哥哥,應該結婚、生子了吧?現在應該和和美美地在C市過着他幸福的人生吧!他可知道,此時此刻的我,病痛着,如此地想念着他?排山倒海似的,難以呼吸。”
舒靜和說着,眼裡顯現出一抹淡淡的溼潤。
“我不想打攪到他的生活,可是,那個時候,我覺得,我哪怕知道,他也是在心裡掛念着我的,也是好的,也會讓我在病中的呼吸舒坦一點。
“你還記得在兩年多前,在C市設計師羣裡,一個叫‘初心’的人,曾經連着好長時間,斷斷續續地和你‘討教’問題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