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 想要告訴她這人根本由不得我們選,卻又懶得開口。
煩心的事情還多着呢,旁的不說, 就說瓊月是假處子一事, 能不能瞞過白戎王, 都還很成問題。
我問過太醫院的醫士, 他只道那方子雖然能讓女子下身窄小, 卻不可能讓已經破了身的人重新見紅。這話都說了,我還能有什麼招兒?只怕這嫁出去的公主原本是個婦人身子的消息也要傳遍昌興都了。
從瓊月嫁走的那個黃昏起,我就讓人密切監視着白戎人營盤的動靜。按照和議, 瓊月進了他們營中,他們差不多就該退兵了。可那邊始終沒有動靜, 難不成是要反悔嗎?
可若是那邊真派人過來了, 只怕我又要疑心他們發現了瓊月的事情, 照樣是擔憂的。
這幾天,說不定就把我今生所有的愁給發盡了呢。
戲雪見我不回答, 便也不再問了,有一搭沒一搭地給我捶着肩膀。其實我的肩膀並不痠痛,甚至沒有一丁點兒的不適,可除了讓她捶肩,我還能幹什麼呢?
前一陣子忙得沒時間休息, 現下真的沒事情做了, 卻又閒得難受。這樣也就罷了, 耳邊還總迴響着白戎人衝鋒時那牛角號嗚咽的響聲, 幾乎要把我折騰得瘋了。
終於, 殿外響起了腳步聲,小黃門進來道:“殿下, 白戎人送國書來了。”
國書?我一愣,心知不好——若是沒事,他們撤軍就撤了,還送什麼國書?這分明是發現什麼了。
“國書呢?”
他將那仍做成聖旨樣的國書遞交了上來,戲雪雙手捧給我時,正碰上了我的目光。
連戲雪都發現不對了麼?她眼裡的憂色……
“召集百官,至玄正宮朝堂。”
看罷那國書,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丟出這句話,那小太監忙應諾出去,倒像是逃命般急忙。
※※
“白戎人好生過分吶。”
待他們都看罷了那國書,我站在丹墀上,一字一頓道:“我們清清白白的長公主嫁過去,已經是給了他們天大榮耀,如今竟還賴咱們的長公主不乾淨……這是誰在侮辱誰?!”
“侵略咱們的,是這幫蠻子,屠戮資州城百姓的,也是這幫蠻子,如今,藉着和議爲名騙去了公主,又借公主不清白爲名再次滋事的,還是他們……”
我口中的話平靜卻暗藏憤慨怨怒,這樣的語氣其實最能激起大家的憤怒。
“再沒有姑息容讓的餘地了。”我環視衆臣,緩緩道:“諸位大人若是不願與本宮一起死守昌興都的,現在出城向白戎蠻子投降也還來得及。”
“殿下把我們當做什麼了?”卻是病情剛剛好轉的徐大人:“死節是臣子最大的榮耀,咱們怎麼能拋下國家社稷和殿下,向如豬似狗的蠻子們投降?!”
“諸位可都同意徐大人的話麼?”我幽幽問:“若是都同意,本宮便下戰書了!”
在戰書上蓋下玉印,交予傳令者帶去,我知道,再也沒有周旋的餘地——這戰書到達白戎營地的時候,就是兩軍交戰的時刻。
然而,那戰書送去很久,卻不見白戎人攻城。
一天,兩天,連着七八天的寂靜,讓我站在城樓上瞭望時,也只覺得那一片烏壓壓的營地裡安靜得可怕。
不知那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白戎人的國書只說瓊月身體不淨,要大延再給糧食金珠以示歉意。可我們拒絕了,他們卻不用武力來解決問題,這倒真出我意料了。
“依你的意思,這些人是想要幹什麼?”我揉揉眉心,問身邊肅立的李彥裕:“本宮都被這些人給搞暈了,不知道他們的打算。”
“臣也不曉得……只是,殿下那時候威嚇使臣,說大汗要派兵偷襲靜司城,那邊便立時軟了身段;現下卻又按兵不動,想也是在猶疑。”
“你的意思是——白戎人是想確定郜林汗國的動向?可他們這麼等下去,就不怕貽誤戰機?”
“他們貽誤戰機,咱們可是求之不得啊。”李彥裕笑了:“殿下是覺得他們還有什麼花招?”
我點點頭,不語,再看那片營地,仍覺得心中空落落得沒有底兒。
李彥裕也不說話了。有風從城牆上蕭蕭而過,也許是快要春天了——這風雖冷,卻也還帶有幾分暖意。戰旗很沉,卻依然被風吹展,發出如同鳥兒飛翔振翼時的響動。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是柳公公。我以爲他一直都站在我身後,卻不知他什麼時候下了一趟城牆,現在又上來了。
“殿下,鹿府尹求見您呢。”
“鹿府尹?”我這纔想起從前吩咐他,在勤德坊一帶搭起棚子安置難民,最近忙着和親的事情又把這事拋在腦後了,現下他來找我多半也是這些事情:“讓他上來吧。”
那時我是親自囑咐府尹要好好當心這些難民的,他們雖然身無分文,看起來非常落魄,但難說裡頭不會有白戎人的探子奸細。所以搭起棚子來派人日夜巡查,倒有一多半是怕探子藉機亂走。
在這麼一個時候他來告我事情,難不成是發現探子了嗎?
有那麼一瞬,我被這個想法激動得呼吸都快了不少。
可是,鹿府尹上來時,臉色卻不大對勁,不像是發現了白戎人探子該有的興奮。
“殿下,城中出了些怪事,微臣不知如何處置,還請殿下您定奪吧。”
“什麼怪事?”
“城中有水井一百五十又七口,現在卻有十幾口水井沒水了,另有三十多口井的水位也有明顯的下降。雖說往年春旱時水井也可能幹去,但現下……還沒有到春旱時節呢。”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李彥裕卻猛地轉過了身來:“鹿大人,那幹了的水井,是最近幾天幹了的嗎?”
“不是……”那鹿府尹被他嚇得都結巴了:“是……是……都是昨晚一夜之間幹了的。”
“那水位下降的井呢?”
“這……這我也不知道,李將軍,您別這麼盯着我看啊……”
李彥裕卻沒心思和他纏,兩道濃眉緊緊蹙起:“殿下,糟糕了。”
我原以爲這水井榦涸只是影響百姓吃水罷了,但方纔聽他盤問鹿府尹,竟突然想起書文的記載,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指。
鹿府尹仍摸不着頭腦:“李將軍,咱們還有一百多口井可以用……這幾十口沒水了,總有有水的嘛!那有什麼糟糕的?臣只是想着這事應該稟告上來,公主不妨去祭天一次試試……”
“和祭天沒有關係。”我打斷他:“是白戎人在城外挖地道呢。”
“地道?”鹿府尹打了個寒顫:“挖地道……攻城?”
“難不成是儲存糧食嗎?”李彥裕沒好氣地回答:“他們見咱們的士兵抵抗得決絕,不敢再強攻城牆了,就只能靠挖地道來進入城中。”
“那可怎麼辦?”鹿府尹瞬時慌了:“他們進了城可怎麼辦啊!百姓們可沒有刀槍,防不住這些蠻子……”
“還防住他們?他們進了城,只怕就是屠殺了!”李彥裕不顧鹿府尹已經渾身打顫,接着嚇唬這從沒見過戰陣的文官:“殿下都不怕,你怕什麼?”
“殿下是龍女啊!”鹿府尹居然出了一腦門汗:“她吉人天相,定然無恙,微臣卻只是一介布衣,這腦袋……”
“想保住你的腦袋,現在就快回你的衙門下令,叫百姓們在每家院子裡挖出個坑來,將一個水甕半埋在裡頭,時時觀看着水面的動靜。每天要向里長報告三次,一有異狀,立刻層層上報,不得耽誤!”
“然後下官知道便立刻向您稟報?”
李彥裕看了我一眼,我會意,道:“正是。這也算是城防的事情,自然告訴李將軍就好。”
“對了,還有,派水工去查那些枯了的井水脈,看這些水脈是不是通向一處的。”
鹿府尹應了一聲,急忙去了,下臺階時差點跌倒,那圓圓胖胖的身體猛地一傾,竟是滾落下去的姿態。
“這鹿府尹好生膽小。”我蹙眉道:“只怕他若有機會一定投敵的。”
“這個麼……”李彥裕笑了:“他不敢。”
“怎麼?”
“他才娶了一房小妾,據說這昌興都中,出了宮,就數他這小妾長得漂亮。到時候萬一白戎人進城,他這小妾還保得住麼?”
我不禁莞爾:“女人和性命哪個重要?”
“若是雄才偉略的好男兒,兩個都不太重要,可對於鹿府尹這種靠吟詩作賦當上官的士家子弟,只怕那女人倒是比親孃還重要呢。”
他倒是有心思說笑?我雖和他說着,但心思全在白戎人掘地道這事兒上,怎麼能像他一樣投入地聊這鹿府尹是如何寵愛家裡那小妾的“佳話”?
“你就不擔心白戎人掘地道這事?”我斜睨他,他識趣地住了嘴,聽我問完卻又笑了。
“擔心又怎麼樣?殿下?”他大咧咧地說:“想知道白戎人在哪兒挖地道,一來是讓百姓埋水甕,二來得查那些枯井的水脈來自哪裡。兩件事都交給鹿府尹去辦了。臣便是再心急,也急不出個子醜寅卯來——還是勸殿下一句吧,您不用那麼費心。現下您是攝政,今後要是有機會登基,一定記得把事情交給大臣去辦即可。否則,您得累垮的……”
我被他那句“有機會登基”給震得不輕。他這麼說了,自然是支持我登基的。他掌控着昌興都的所有兵力,這麼一來,我登基的助力又大大增強了。
“殿下在想什麼?”他用手肘支住城垛子:“您當然是會成爲女皇的了……”
“這話別說!”我急忙喝住他,卻在對上他目光時,微微一笑。
他該會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