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婚禮驚魂

慕容的傷況時時反覆。但凡是羽瞻在他帳中看視, 他情況便好些,杜倫婆婆說是王氣壓了邪氣,可夜氣上來, 他又差些。

如此, 羽瞻便得時時去他帳裡探看, 加之爲白戎降俘脫奴籍、安置各部落草場等種種事務, 忙得竟漸漸脫了形。

待慕容朝的身體痊癒, 已經是雁陣北返的仲春了。而一直到了這個時候羽瞻纔有心力坐下來與我談笑,人也慢慢恢復了氣色。

“看今年夏天給他們把婚事辦了了當。”羽瞻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我愣了一下才想到他說的是慕容朝和茨兒。

“慕容將軍他……喜歡茨兒麼?這麼做,不見得……”

“娶哪個不是娶啊。”他見怪不怪地看我一眼:“慕容朝喜歡的那姑娘早就沒了, 還能怎麼?難不成就這麼斷子絕孫?”

“他同意麼?”我只怕茨兒嫁去了, 雖不至於受氣, 但萬一受了冷落也是不好的。

“是慕容朝說要求娶茨兒的。”羽瞻皺了眉:“說是要謝茨兒的救命之恩,無以爲報, 只能親力親爲照顧她一輩子了……那人肉湯藥的事兒吧?哼,朕這陣子天天去看他,也沒見他說要謝朕吶。”

“你也要慕容朝以身相許嗎?”我眨眨眼,佯怒:“你居然對男人都動了心思?”

他幾乎把喝了半口的酒嗆出來:“你在想什麼?!”

夏日纔是草原最美好的季節。婚嫁這類的盛大喜事,也常常是在此時方舉辦。

我倚在羽瞻身邊, 臺下的歌姬放聲而唱, 錦衣的貴族少年們策馬疾馳, 而新郎慕容朝則依着郜林人的規矩, 將美貌的新夫人抱出喜帳。

“我還沒有過這樣的婚禮吶。”我側過頭, 高冠上垂下的寶珠與金玉相撞,發出清脆而細微的瑣響。

“……可饒了我吧。”羽瞻本裝作聽不見, 被我以肘彎一撞才只得低聲道:“按你們大延的禮俗搞一場婚禮,我得背那麼多吉祥話兒,一句也錯不得,還得與那麼多王公大臣酬賀……現下想起都覺毛髮倒竦的。”

“可是郜林式的迎親禮我還沒有過!”我據理力爭。

他皺了眉頭:“有這個必要麼?誰都知道你是大可敦,孩子都給我生了,還要個迎親禮,倒好像之前我是把你誘了騙來的!”

“真真榆木腦袋!”我惱了,扭轉頭不理他,他卻又笑了:“若是去掉這些儀式之類,只留着洞房花燭的部分,我倒是極樂意的……”

“今日茨兒好漂亮啊,大汗,您說慕容將軍能三箭射斷那牛骨麼?”我怩了紅漲的臉頰,顧左右而言他。

“……壞姑娘。”他正襟危坐,斂起笑容,手卻從身後伸過來在我腰眼上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

婚禮進行到下午,儀式也過了半。這陽光最熾烈的時刻,我雖坐在上好的重重絲綢搭起的涼棚兒下,亦覺得酷熱難當,不禁昏昏欲睡。

朦朧間,只覺有人攬過了我的腰,雖懶得睜眼,但嗅到氣息也知道那是羽瞻,遂放了心沉沉睡去。可醒來時卻只剩了自己一人躺在空蕩蕩的大帳中。

他們都上哪兒去了?我高喚了幾聲茨兒,卻無人應答,這纔想起她今日出嫁,此後也不能常在我身邊伴侍,難免有幾分不捨浮上心間。

我整了整衣服,自穿了雙紅皮刻空嵌珠的靴子出門,卻發現整個營地的歡慶氣氛已經一掃而空了。

——只有一些僕人還在打掃婚禮的殘局,可這婚禮不是應該一直熱鬧到晚上的嗎?此時最多是下午,距黃昏還有好一陣子吶!

出什麼事情了?正彷徨顧望間,塔麗從氈帳後繞了出來。

“娘娘?”她這樣一喊我才發現她尚未換下上午所穿的盛裝。她的粉色衣袍鑲着蔥綠的邊沿,領口很高,貼着紅撲撲的面頰,束緊的腰帶已經勾勒出她初初發育的少女身形了。

“怎麼了?爲什麼婚禮草草結束,人都上哪兒去了?”我丟出一連串問題,她不知先答哪個好,兀自笑了出來,隨即強制止住了笑意。

“回娘娘,有緊急的情報,大汗和將軍們在金帳裡商議呢。您沒看到,現下慕容將軍連喜服都沒換,戳在一堆戎裝的將軍裡可扎眼得很!”

“什麼緊急情報?”我卻顧不上去想慕容朝狼狽模樣,心下浮上的絕不是吉祥的預感。

“這奴婢哪兒知道?要不娘娘等大汗回來再問吧,奴婢……奴婢告個假出去呢。”她的臉又添幾分紅暈。

“去吧。”我無暇多思量,與這一個小姑娘也商量不出什麼來,要商量這種事,還得麻煩今日的新娘子。

他們的婚帳距我這兒也不遠,走幾步便到了。一片混亂中我連侍衛都沒帶,便徑自進了茨兒的帳中。

她正支着頤,坐在幾邊發呆。我喚她數聲,她才晃過神般笑着起身迎接,手背飛速擦過眼角,卻沒逃開我的目光。

“哭什麼?”我拽住她的手:“你不是……”

此話一問,我又覺得自己蠢不可及。就算嫁與自己心愛的人是幸福的事,但他心上並無她,姻緣只出於報恩,便硬生生減去了多半的喜悅了。且今日這婚典雖盛大,卻辦得有始無終,女兒心細,想着想着也難說想到什麼上頭去了。

“娘娘您別亂想,奴婢只是……”

“噓。”我止住她的話:“你不是奴了,現下是將軍的夫人,明白嗎?不管你怎麼想這樁婚事,現下皆已經禮成,你和他要白頭偕老,走一輩子的……從前種種,再勿回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分幾段呼出,然後點點頭:“奴……啊,我省得了,娘娘。”

卻在這時,帳簾一掀,是慕容朝回來了。他臉上仍有未褪的酒意,眼神卻清凜了,見我在,一怔後忙施禮:“殿下。”

“可終於是回來了。”我笑道:“陪着你的新娘子吧,大汗也回去了?”

他點點頭,笑着回稟:“想是正在尋找殿下呢。”

我見他看來還算輕鬆,想那緊急的訊報該與大延無關,至少不會是對大延不利的,心頭也鬆了一腔子氣,起身出去。慕容朝要送,我搖手止了他,可一出門又被兩個侍衛發現了。

“娘娘果然在這裡,大汗差大夥兒找您呢。”

我點點頭,便隨他們回了,羽瞻雖半醉着坐在搖籃邊逗孩子,聽到門響動卻突然跳了起來,見我進來也不多話,便直接將我摟住。那兩個侍衛便是再不機靈也知曉這幾分,迅速退了出去。

他口中猶有酒氣,身上燙得嚇人,眼神卻柔得像上好的紗緞,足以從細細的指環兒中穿過去那般輕軟。

“你……”我欲推拒,有心問他那需要緊急處置的事兒到底如何,但他尚有心意與我求歡,料大約也無甚大不了的,隨着他的脣在我頸間遊移輕點,便把這點兒思緒也丟下了,身子一軟便整個人偎在他身上。

很久沒有親熱過了,他的手指掠過我的身軀,留下的是夾雜着陌生的渴望。

身體像是被點燃一般,燥熱難當,我從他脣邊移開面頰,輕聲道:“水……”

几案上放置着一碗清亮的水,我以餘光已經瞥見,他卻置若罔聞,摟住我腰肢的臂膀仍未有半分鬆弛。

“渴……我要水。”我輕輕推拒他的肩頭,卻益發激出了他性子,索性直吸住我脣舌,潮溼溫熱的氣流縈於齒畔,漸漸統一了我們的呼吸和心跳。

我幾乎不能自已地迴應他的親密和熱愛,那激烈的動作搖撼我的身體和心魂,連身下的榻似乎都在晃動,當我發現整座銀帳都在搖晃時,心智尚來不及復甦,身體便做出了最極端的反應,那是仿若飛行一般的體驗。

便在此刻,他身體突然上移,用自己的胸膛擋住了我的頭。我的雙手本搭在他赤着的脊背上,此時隨着他的移動滑至腰間,他要做什麼?我尚未想清,卻被突然落下的一根木棒砸在手臂上。隨着一聲痛呼,頭腦卻頓然清醒了。

“地震!”亦在此刻,他的脣中吐出兩個字,聲音不大,卻充滿了震懾力:“不要動!把手收到我身體下面來!”

“不!”我驚慌失措:“你不能!”

不知哪兒來的力量,我掙開他的臂膀,以自己的雙臂護住他的頭。

他一怔,卻將我的身體護住,叱道:“不許再動!”

便在此刻,帳角的搖籃裡卻傳出了孩子的笑聲。

不知是白倫還是珠嵐,孩子也許以爲是有人在晃動搖籃要逗他們玩兒呢!我血往上涌,眼前一黑,口中焦苦,竟不知是接着和羽瞻廝守一處,還是撲過去用自己的身子護住孩子好。

我的面上盡失了表情,心頭混混沌沌,什麼也想不清。

“別動!”羽瞻的聲音不小,宛如雷震在我耳邊:“大帳不會塌,就是塌了也砸不到搖籃裡的孩子!危險的是你自己!”

我倉皇回過頭,他的眼宛如海一樣深不見底。

他已扶着我跪坐了起來,一手攙住我,另一手支在榻上想穩住身體。可整座帳都在晃動,他的身體擺得像風中葉浪中船一般,將我護在身下已屬不易,要穩住自己卻是難上加難。

我手足無措,不知什麼時候鬆開了護他頭顱的手臂,此時只得緊緊摟住他的腰,生怕震盪的大地那可怕的力量將我從他身邊甩開。

可能是靠得太近,我的鼻樑突然撞在他的鎖骨上,痛得我掉了眼淚出來。

“疼嗎?”他手臂不能動,只輕輕吻了我的鼻尖。

我點點頭,餘光卻瞥到氈帳頂上的一根支持木棍已搖搖欲墜,隨時可能掉下,而那木棍恰好在我們頭頂上方!

我一句“當心”尚未出口,木棍便照直砸了下來,羽瞻揚起手臂一擋,那木棍摔開了去,可羽瞻的面色卻頓時變得煞白。

“骨頭……可能斷了。”汗珠從他額上滾落,滴在我袒出的胸前,宛如火炭一般燙痛。

而那兩個搖籃已經脫離了原位,孩子的笑聲也變了極度恐懼的號啕大哭。

我該怎麼做?!天吶,我到底該怎麼做?我隨時都可能大哭出來,無計可施無法可想,就只能期待着上天的垂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