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懲罰的結果

羽瞻這麼漫不經心, 說不定這事兒確是不重要的吧?也許我又小題大做了……

但是,總有一根弦在我心中繃得緊緊的,一有風吹草動, 立刻振出綿延不絕的聲音。

自幼不絕的重重波折, 讓我對每一件看起來無關緊要的事情都提高着警惕。有時我的確是想多了, 但也有很多次, 事情就按着我的推測發展下去了。

而我總覺得這次的事情不正常。

茨兒新婚, 雖然她還經常來陪伴服侍我,但總歸是貴人了,這樣通稟的事情不再是她的職責。

能驚動她來向我們說的事情, 絕不會是一件小事。

我雖然與德蘭沒什麼交往,但守衛斡爾多城的那一仗下來, 我大概也看出了他的秉性。雖然頗爲毛躁, 但並不是一個會與人爲難的人, 更何況至琰小他十歲,這如何還鬧得起來, 想是有人挑撥了吧?

如若是有人挑撥,又會是什麼人在挑撥呢?他的目的是什麼呢?

郜林和大延的戰爭剛剛結束,雖然大延敗了,但郜林軍隊的損傷也不小。我近日皆提心吊膽,生怕有人將民衆中對大延的厭惡情緒蔓延開來。我是可敦, 自然是不怕的;慕容朝也是有目共睹的戰功赫赫, 幾乎成了郜林人眼中的英雄;可至琰非但毫無功勳, 更有傳說戰爭是因他而起, 他的地位越發不能保證。

如今, 他又與大汗新認下的義弟爭執——不,按照茨兒的話, 是“鬧”了起來,這定然會將他推向更糟糕的境地。

我也清楚,挑撥他一個小孩兒比挑撥德蘭容易得多,主動尋釁的人,很可能就是至琰。

由是,我不禁鎖了眉——然而我無論如何愁悶皆無法可施,只有求羽瞻查清此事,方能還至琰一個稍微安穩些的生境。

可他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我該怎麼說才能求動他?

羽瞻醒來時已經是中午了,他懶散地靠在以翠色線繡了蓮紋的臂枕上,問道:“今兒早晨茨兒是不是來問過什麼事?”

“是……您不記得了嗎?至琰和德蘭鬧起來了。”

“鬧起來?”他突然翻身跳起:“爲什麼不叫醒朕!”

“……您沒有醒麼?”我驚住了:“您還說沒有死人就不要叫您,茨兒要是再囉嗦您就連她一起打……”

“朕……下令打誰了?”他似是全然不知自己的所爲,滿臉寫滿錯愕。

“兩人各打二十棍。”

“你怎麼不攔着朕!”

“……您連臣妾都訓了一頓,臣妾哪兒還敢攔您吶!”

經驗告訴我,羽瞻着急的時候最好不要和他嬉笑,規規矩矩地自稱臣妾,委委屈屈地向他申訴纔是正道,否則極有可能火上澆油,讓他徹底暴怒起來。

果然,我低婉的態度讓他稍微平靜了一點兒:“具體是什麼情況?”

“臣妾不知道。”我低了頭:“大汗最好現在就去處理這件事……臣妾覺得此事不簡單。德蘭會和至琰一個小孩子過意不去,肯定是至琰做了什麼讓他無法忍耐的事情,而至琰會這麼做,十有八九是有人在挑撥的。”

他點點頭,披上衣袍便起身了,卻遍尋不着腰帶。

“怪事了,腰帶怎麼會找不到的?”他皺着眉,煩躁地在帳中疾走,掀開所有傢什的絲罩,卻險些被沒有束起的衣袍前襟絆倒。

我慌忙扶住他,眼光落在了錦被下的一角褐色,揭開被子便赫然看到了那條腰帶。

他失笑:“急糊塗了,連條腰帶都找不到。”

我起先憂他不肯把這事上心,但看他如此,卻又擔心起此事牽涉過大起來。

他出帳前囑咐我去探望至琰,他親自去德蘭那裡探視。

慕容朝也在至琰的帳子裡,在我進去前他應該在勸至琰什麼東西,見我進去卻立時住了嘴。而至琰自己卻趴在榻上,一聲高一聲低地□□,連聲招呼都沒有和我打。

“還好嗎?”我輕聲問,揭開蓋在他身上的薄毯,雖早有預感,但親眼看到他腰臀大腿被打得鮮紅血腫,還是不禁咬住了下脣。

“哎呦!”不知我是不是觸到了他的傷處,他尖聲慘叫起來。

“很疼嗎?”我明知故問。

“姐夫爲什麼要下令打我?”他氣哼哼地問。

“你爲什麼和德蘭爭執?!”我反問。

“德蘭說延家的人都不是好東西!”他憤怒地向我控訴:“阿姐,他要是光罵我就算了,可他這樣也罵了你和父皇!所以我叫他閉嘴。”

“你親耳聽到他這麼說的?”我大驚,我從沒料到德蘭會說這樣的話。

“……不是,別人說的。”

“誰和你說的?”我心中一沉,果然是有人在背後搗亂麼?

“……不知道。”

居然是這樣的一個回答。

“你怎麼會不知道?”我並未發現自己帶上了幾分氣急敗壞。

“是聽……聽侍衛聊天的時候提到的……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我不敢相信那響亮的一聲是我憤怒地抽了他一耳光,但看着他臉上的紅印,再也沒有辦法收回了。

“阿姐?!”他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你爲什麼也打我?”

慕容朝輕咳一聲:“兩位殿下,微臣先出去了……”

我不顧他,只咬着脣,狠狠向至琰吼:“你在寄人籬下,不明白嗎?不明白嗎?莫說德蘭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便是他真的說了,也輪不到你來好勇鬥狠!你以爲你是誰家的殿下?你以爲還有誰稀罕你的地位?!”

他不回答,只是以驚奇而恐懼的目光望着我。

“你當不當得上皇帝,要看大汗願不願意扶持你!你得罪了郜林汗國的人,還想要回昌興都當皇帝嗎?”我的眼淚也控制不住地流下來,我怕他真的不堪重負,怕他無法贏得羽瞻的支持,怕他終究不能替父皇報仇。

他仍是不說話的,終於慢慢點了頭,小小的手指爲我擦拭淚水:“阿姐,你別哭……我以後不和德蘭吵架了……”

“不止是德蘭,你知道麼?”我忍住身體的顫抖,握住他的肩頭:“不能和任何人衝突……阿姐知道你委屈,可你一定要讓大汗相信你不會對郜林汗國造成任何損害,對郜林人沒有任何敵意,只有這樣他們纔會讓你當皇帝,好嗎?等你當了皇帝怎麼樣都可以,但現在一定要忍耐……阿姐會求大汗保護你,但是你可千萬別做什麼傻事……”

他點點頭,我已經說不出話來,只希望這場風波快點過去。

及至晚上回了銀帳,羽瞻已經坐在幾前等我了。我見他面有不豫,心就冷硬着沉了下去。

德蘭和他說了什麼?我疾步上前,跪在他面前。

“怎麼跪下了?”他問,卻沒有如從前般伸手攙我。

“臣妾請罪。”我不敢擡頭,冷汗從背後滲了出來。他不會處罰我,但是至琰呢?只要把至琰交還給大延,至琰就一定會死……一切的打算和計較,就統統落空了。

“說笑呢。你有什麼罪?”他的聲音裡聽不出半分玩笑,冰冷生硬如鐵板一塊。

“臣妾管教不嚴,使至琰目無尊長,出言頂撞德蘭王爺……”

雖然羽瞻沒有給德蘭封號,但認他做了義弟,按理德蘭就擁用了王爺的尊號了。說“目無尊長”固然沒錯,但我深知羽瞻心中至琰的所作所爲絕非目無尊長這麼簡單……若是能如此將他的罪過減至“目無尊長”,那樣就最好,只怕羽瞻不上這當。

果然,他冷冷一哼:“尊長?誰是尊長?德蘭再怎麼樣也不是朕的親弟弟,有什麼得罪不得的?”

“可除此之外至琰並無大過啊!”我擡起頭,作出一臉狐疑相:“臣妾問過至琰,他說是聽了侍衛閒聊,道德蘭王爺說延家人都是天生的壞種,至琰氣不過,才找德蘭王爺理論。臣妾想德蘭王爺年輕氣盛,被人栽贓了氣不過,和小孩兒一般計較,也是有的,難道至琰在撒謊嗎?”

羽瞻的面色稍霽:“他應該是沒有撒謊。德蘭的說法和他的基本是吻合的,可德蘭也提到過,之前他聽人說過至琰對他和郜林汗國頗有微辭。”

“那就是有人在故意挑撥咯?”我反問:“可德蘭和至琰得罪過誰?不,至琰得罪過誰?那人如此心狠竟要置他死地?!”

“爲什麼你會覺得那人在害至琰?”他擰緊眉頭:“至琰的姐姐是你,誰敢拿他下手?”

“臣妾保護不了至琰。”我回答:“如果斡爾多城裡所有的人都認爲至琰對汗國有敵意的話,便是大汗也擋不住有人會對這孩子下黑手……”

“誰敢?”他大怒。

“……不是敢不敢的事情吶,大汗。”我輕聲道:“所有人都討厭他的話,大汗也不好太維護他,而只要他被挑出錯兒來,大汗您要懲罰他,下手的人就會格外狠……臣妾不知德蘭王爺的傷勢如何,可是至琰已經被那二十棍打得沒法子動彈了。從背到大腿,處處皆皮開肉綻……他還是個六歲的孩子,大汗,那下手打他的人該多恨他才能這麼狠吶……”

羽瞻亦變了臉色,起身道:“朕看看他去。你要不也跟着一起?”

我提起裙袍,以免絆腳,跟着他站起身來,就在這時一個侍衛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差點撞在羽瞻身上。

“幹什麼?!”羽瞻喝道。

“回……回大汗,至琰……國舅他,吐……吐血了。”

我身子一晃,幸得羽瞻一把握住我手腕纔沒有跌倒。

“請杜倫婆婆也過去!”

“杜倫婆婆……她……”那侍衛擡起頭,怯怯看了威勢逼人的羽瞻一眼,又低下頭去:“她今天病了……一直在嘔吐。”

“早不病晚不病,怎麼今天病了呢?她自己就是最好的醫生,這可怎麼好。”羽瞻明顯亂了些陣腳。

“早不病晚不病。”我輕聲重複着他的話:“大汗,您想過麼?爲什麼身體那麼好的杜倫婆婆會突然在您把至琰責罰到內傷的時候突然病了?她從來不會爲了什麼人的利益犧牲傷病者,可這不代表別人不會爲了自己的利益去傷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