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下許多人又有何用?天道有常,生生不息,那些庶民卑賤如螻蟻,死了便死了,總會有新的替補上來,生命之鏈,永遠不會斷絕。”趙無塵皺眉道,他從容不迫地望着蘇雲棲,雖然手下人已潰不成軍,卻還是毫不慌張,嘴角帶着超然的笑意,彷彿他已經超脫了“人”的範疇,已經屬於天道。
“你可知道,當你殺死一個人,就等於殺死了許多人?遠方,會多出許多心如死灰、青燈古佛了殘生的比丘尼,會有許多遲暮老人含恨逝去,你一人失卻摯愛,卻要讓全天下人來承擔。”蘇雲棲傲然挺立,筆直如劍,一腔浩然正氣,他青衫獵獵飛舞,宛如一面旗幟迎風招展,是的,一面象徵着和平、安寧的旗幟。他目光灼灼,逼視着趙無塵,一字一句道:“趙無塵,你不覺得於心有愧嗎?”
“於心有愧?”趙無塵冷哼一聲,望着對面青衣飄飛的沙華樓主,他是這一世唯一能算得上自己對手的人。被煙雲所隔,望他便望不真切,正如這麼多年來,他從未真正瞭解過對方如雲般變幻莫測的內心。
“我只知道我對的起我手中的這柄劍,當初,父親將這柄劍交給我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話”,蘇雲棲長髮飛舞,眸中猝然爆發出燦燦金光,宛如真神降世,讓人不敢直視,他望着趙無塵一字一頓道:“爲天下人拔劍!”
短短六個字,鏗鏘有力如金石相擊,所有人聽在耳中,都不由得全身一震。
一片近乎死寂的沉默。
“愚不可及,以卵擊石,逆天而行,終遭天譴。”趙無塵孤傲地負手而立,面無表情,眼神望着頭頂上烏雲密佈的天,脣角噙着一絲勢在必得的笑意,“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手指慢慢聚攏,掌心如月般的印記散發出團團黑光,漸漸地縮到如同鴿子蛋一般大,光芒內斂而充滿壓迫力,趙無塵雙指交叉,冷冷一笑,“我便是天道,看我百萬冥軍,你如何能殺得盡!”
“魔!”蘇雲棲長笑一聲,準確無誤地叫出了他的另一個身份,他長身而起,御風而行,劍光如雪,清冷若霜,彷彿已蓋過了趙無塵指尖的黑光,“既是如此,先過問我手裡的劍吧!”
黑光蔽日,狂風怒卷,飛沙走石。明明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光景,天幕卻已被濃密的黑雲所遮,陰沉沉的如死魚的眼睛,只在最幽深的地方,轟隆隆,彷彿有雷霆轟然劃過這亙古的黑,帶來一絲微弱的光明,十分強烈地落在眼中——那是一點劍光!
趙無塵衣衫飄飄,獵獵飛揚,凝視着對面的蘇雲棲,蹙眉不語,良久,才用嘆息一般幽幽的語調說道:“蘇樓主實在是蓋代人傑啊!”
蘇雲棲一人一劍,遊走於茫茫黑光之間,飄逸瀟灑,氣度超脫如閒庭信步,他頸間的紫檀木牌綻放出耀眼的紫光,化作一柄銳利的長劍,伴着他掌心的三尺青鋒,撕裂開厚重的黑幕。他所到之處,黑光盡皆退避,彷彿畏懼一般自動地讓出一條道來,他青衣蕭瑟,黑髮垂肩,宛如從黑夜中走出的暗之君王,君臨天下。
“你父親給的紫檀護身符?”趙無塵微微眯起眼,喟然長嘆,“他本欲爲你逆天改命,不料終遭天劫,兵解飛昇,一生靈力只化作這樣一塊護身符。”
“那又如何?”蘇雲棲蒼白的臉龐似有一種生動的氣韻在流轉,彷彿被這清冷的殺氣催開了勃勃生機,從而鮮活起來,這種美麗驚心動魄,令人嘆息,令人惘然,令人目眩,令人心折,將三分冷淡隱入七分肅殺之中,睥睨間自有一種翻雲覆雨、掌控天下的霸氣。
“遠遠不夠”,趙無塵冷冷地搖頭,“你並非單單與我作戰,而是與無數怨靈,現在,不過才五萬,等到了十萬,二十萬,乃至百萬,我看你如何招架!”趙無塵輕叱一聲,手中黑光轉瞬間分裂成無數小部分,團團飛出,圍繞着蘇雲棲,厲聲嘶吼。
“看在你父當年曾贈我優曇婆羅花的份上,若你棄劍投降,我便不計前嫌,依舊封你爲武林皇帝,如何?”趙無塵撫掌而笑,蘇雲棲卻聞若未聞,他神色漸漸冷淡下來,譏諷道,“爲了心中一點微弱的信念,不惜對抗天道,愚不可及!”
“你既然如此,休怪我不念故人情面了!”趙無塵在虛空中屈指一彈,隔着漫漫煙雲,彷彿有千鈞重擔壓在他的劍刃上,周圍陰風呼嘯,淒厲如萬千鬼魂齊齊嘶吼,蘇雲棲指尖一棟,便有凌厲的劍氣激射而出,劍氣彷彿只是穿透了輕飄飄的一片虛無,卻有道道灰光轟然炸開,然後灰飛煙滅。
他望不見周圍有多少敵人,卻能夠斷定,那種極其危險的氣息就在自己周圍!身後,陰風怒吼,彷彿有千萬只猙獰的爪子撕扯着他的衣襟,他驀然反手,重重地一劍劈向身後,卻只是斬在了空處。“啊!”他心中暗驚,多年殘酷的生死歷練賦予他一種奇異的感覺,往往能敏銳預知危險的到來,他不假思索,猝然後退,嘶嘶,火舌舔舐過那片虛空,燃燒着發出噼裡啪啦的爆裂聲,剛剛所在之處,竟已轟然燃燒起來!詭異的是,儘管不時有縷縷輕煙升騰而起,夾雜着陣陣焦臭味,卻望不見一絲火焰!
自入江湖,身經百戰,在血雨腥風中一路拼殺過來,他第一次覺得茫然無助,連敵人都望不見,該如何對敵?他固然神功蓋世,可武藝再強也不能同術法相比,這已不屬於人的範疇,甚至已近乎天道。心神稍微鬆懈,手上的劍立刻就稍稍遲緩了些,輝夜清晰地望見,無數地黑氣縈繞着沙華樓主,驀然間凝結成一把長劍,直直地刺向他心口!
“小心!”輝夜失聲叫道,他長身而起,衣袖一拂,想也不想將沙華樓主帶開去。砰,被無形的利刃所割,他的衣袖在一瞬間轟然炸裂,斷爲寸寸碎片!
沙華樓主趁機脫身,青鋒劍凌空刺下,劍花朵朵,宛若黑夜流星,隕落如雨!他身形閃動,矯若遊龍,翩若驚鴻,趙無塵迫不得已,揮刀招架,一時間只見刀光劍影,縱橫交錯,只聽得一陣叮叮噹噹兵器相交的聲音,四面八方盡是蘇雲棲的影子,一個人好似化身爲千百個,令趙無塵目眩神迷,無從下手。
“停!”蘇雲棲厲叱道,唰唰唰三劍搶身上前,逼退趙無塵。他長劍垂落,劍鋒上沾染了一滴鮮血,慢慢滴落在地上,趙無塵的頸部已有一道細小的傷口,倘若當時蘇雲棲用力再重一些,他登時便會身首異處!
“你也與我爲敵?”看到銀白長袍的男子雙手掐訣,默不作聲地站在沙華樓主身後,趙無塵手指微微一頓,神色瞬間變得陰沉,寒聲問道。
輝夜眼神肅殺,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似是不屑再看他,“無道者,天下人共誅之。”
“哈哈哈”,趙無塵怒極反笑,仰首望天,眸中冷光如雪一閃而過,“我倒要看看,我是如何被‘天下人共誅之的’!”
“你忘了白茗的下場?”趙無塵微微冷笑,驀地一擊掌,“讓你瞧瞧,你這位心上人是如何在你面前,一寸一寸燃成灰燼,灰飛煙滅!”他眼神陰鬱而深邃,深處是望不到底的黑暗與幽寂,讓輝夜忽然心頭一跳。
順着趙無塵的目光看去,輝夜全身一震——紅衣女祭被橫放在高高的祭壇上,她面容絕美而憔悴,雙眸緊閉,臉色慘白,毫無生氣。一羣身穿黑袍、黑巾蒙面的人在祭壇下圍成一圈,他們按照紫薇帝星的分佈列隊,如衆星拱月一般,護衛着中心的女祭司。
女祭司手臂微微蜷曲,纖細枯瘦的手擱在身側,分別對應破軍星、天同星,彷彿被無形的鎖鏈禁錮着,她的手腕已出現深深的紅痕,絲毫不能動彈。她眉心一點硃砂鮮豔如血,自眉心向下,一直到兩腳之間,竟是一條筆直的線。她心口放着一樣物事,呈現出幽深而死寂的黑色,由於相距太遠,卻瞧不清到底是什麼。
“九幽歸罔陣!”蘇雲棲駐足凝視,沉沉地吐出這五個字,九幽歸罔陣,曾經讓天地爲之震顫的陣法,終於再現世間!
就在他吐出這個名字的一剎,整個天地風起雲涌,隨之而動!千萬道雲匯聚而成璀璨流光,直直地凝聚成劍,霍地向人刺去!
然而,陣法攻擊的對象竟不是蘇雲棲,而是趙無塵!他脣邊嗜血瘋狂的笑意在一剎那凝固住了,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神色望着貫穿自己的心口的光劍,身子一晃,站得筆直。失去它的操控,剛啓動的九幽歸罔陣頓時歸於寂滅!
兔起鶻落間,勝負已分!
蘇雲棲提着青鋒劍一步一步逼近,臉色慘白,緊盯着他,一言不發。他通過雷霆手段替換了九幽歸罔陣的核心,這時獲勝,卻殊無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