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莫言閉着眼睛,但卻能感覺到細碎的腳步聲漸漸離他遠了。
就像,亦然和他之間越來越遠的距離。
高中時候,莫言本來想讀大學,就爲亦然一句,“莫言,我想報考中央戲劇學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亦然喜歡演戲,唱歌,而他恰恰都不喜歡。可是莫言還是一言不發和亦然一起參加了戲劇學院的考試。
沒想到,兩人都考取了。莫言想,這也許是天意吧,連老天爺都不想他們倆分開。
然後兩個人讀書,畢業後接的第一部戲,莫言是男一號,亦然是男二號。
連莫言都始料未及的是,第一部戲,他就莫名其妙一夜躥紅起來。
現在想想,一夜成名對一個人未必是什麼好事。
那個時候他太年輕,忍不住骨頭輕起來,等終於知道要如何規劃自己的時候,早已時過境遷。
以後的星路,他走的十分不順。彷彿把這輩子的好運和風光都提前啃光了。
他紅透半邊天的那幾年,亦然一直躲着他。
莫言一直想和他說。他一直沒變,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喜歡他。還是想追隨着亦然,哪怕跟他到天涯海角。
等有一天,他漸漸沒那麼紅了時候,亦然卻紅了起來。是躦了口後勁兒的拼命得紅。
這時候的莫言倒不好意思向亦然身邊湊了。直到某一天,他鼓足勁,等在亦然家門口,等了好久,纔看見亦然被一個高個子男人摟着親親密密望屋子方向走。
莫言那時才明白,亦然和他居然喜歡的都是男的。不過,等明白這點的時候,他和亦然之間,是徹徹底底的沒戲了。
雖然之前在心裡幻想過一千遍的見面橋段,雖然,當着徐亦然的面狠狠吻住一個人也是他夢想的橋段之一,而且,運氣好,居然被他逮到這麼絕好的機會,奇怪的是,一點快樂的勁頭都提不起來。
亦然的身影一消失。莫言像丟燙手山芋一樣把懷裡還圈着的小子一把丟開。
小子怔怔的望着他,一副墮入雲裡霧裡了不知南北的模樣。忽然,臉騰一下緋紅,捂着嘴巴,指着莫言,“你,你,你!”
莫言不知道該怎麼安撫一下小子,也許只剛剛投入接吻導致的腦子缺氧吧,他突然冒出一句,“中午吃大蒜了吧,記着,吃大蒜以後要洗口,好臭!”
話音未落,小子已經氣的跳了起來,“你他媽中午才吃大蒜了呢,你嘴巴才臭!”說完,臉緋紅着氣呼呼跑了。
莫言沒料及他會有如此輕易就放他一馬,倒是愣住,憑空對着小子跑開了因此又空蕩了的房間發了一會呆。
下午,劇組演職員各就各位。
這個場次是校園戲。是男主角楚莫言和女主角藍戴琳在高中校園初識的情景。
莫言穿着高中校服,坐在高中課桌邊,混跡在一大羣高中孩子中央。鶴立雞羣。(不過是鶴髮童顏的鶴;三十而立的立;以年齡傲視雞羣的雞羣。)
鏡頭打在莫言臉上。莫言小聲對着攝像嘀咕一句,“大炮,給我點虛鏡頭。”
藍戴琳也接了句口,“大炮,我也要。”
兩個人心領神會的接了下眼風。
莫言和藍戴琳都屬於出道早,成名早,但演來演去都是一模一樣戲框框的人,
上一部戲,他和戴琳在果園實拍倆高中生在果園偷偷接吻的場景,戴琳梳着長長的兩個麻花辮,兩個人悄悄說話。
鏡頭是隱秘在樹背後的。且看果園的老頭不看偶像劇,當然認不出莫言和戴琳的臉,估計是誤以爲他們是偷情的一對,一直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盯着他們看。
“喂,莫言,你怎麼老繃着臉啊,別人看了,那會想着我們在甜蜜戀愛。”
說的也是,都奔三的人了,誰看着還會以爲他倆還是豆蔻少男少女。觀衆又不是傻子。
莫言繼續繃着臉,面無表情指着自己一張臉,“你看我這張臉,一笑起來一臉褶子,能像中學生嗎?”
戴琳多少帶着些無可奈何的心緒笑了起來。
她自己比起莫言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兒去。和男朋友同居好幾年,男朋友家裡催着要孩子,她和經紀人說,經濟人直截了當說,“小姐,你好歹還是青春偶像呢,如果粉絲知道你結婚了,誰還喜歡你啊!再說依你的戲路,等生了孩子,哪個導演還找你個大媽拍偶像劇啊,拍別的劇,你能行嗎?”
戴琳想反駁經紀人,又沒太大底氣。再說她孃家來自農村,家底本來就很薄,就她說起來還是風風光光一個明星,所以孃家七大嬸八大姑都來投靠她,有事動不動就來找她幫忙。她細細一想,若真的息影生孩子,她又沒讀多少書,現在做別的估計也難。又怕男朋友家嫌棄她家窮,人口多,將來嫁過去日子恐怕也不好過,只有咬咬牙,有一天戲演就撞一天大運的把日子期期艾艾過了下來。
虛了鏡頭後,莫言正襟危坐在課桌旁。教室外呼呼啦啦進來十幾個人學生打扮的孩子,莫言一眼就見着夾雜在人羣中央的小子。
小子也看見他了,臉上的神色立刻變得侷促不安起來。而且,隨着腳步的漸近,他的臉色就越緋紅。鬧得一向皮厚肉糙的莫言都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他們都圍攏過來,聚精會神聽導演說戲。
導演說,“這場戲,是說食堂東西難吃,莫言,你坐在這兒,戴琳,你在那兒坐着,等下一大堆同學上場,有幾個人過來發牢騷,莫言你起來,和一個發牢騷的人擦肩而過。就這樣。”
“貝小諾,你過來!”導演招呼小子。“還記得你那兩句臺詞吧!”
導演叫着那小子。
貝小諾?他叫這個名字?
莫言看着小子的臉。雖然頭髮亂七八糟,可還是擋不住一張青春無敵的臉啊。
“站在這兒!”
貝小諾眼睛不望莫言,直愣愣就過來了。
舉起手,“導演,我想問一問,我進門的時候,臉上要帶什麼情緒纔對啊?憤怒?還是失望?走路時候,是快步走過來還是氣沖沖的進來,滿臉帶着不耐煩?”
導演被這連串的問題雷住了。
他拍戲多年,還真沒見過這麼糾結的羣演。
李導躊躇一下,有點兒後悔,不該貪小便宜,收下這倒黴催孩子姑姑送過來的一大筐新鮮土雞蛋。
很不爽的,他惡狠狠叫道,“你就只管進來,臉上想帶什麼表情就帶什麼表情,可不可以?”
“哦!”
“開機!”
導演說完,貝小諾進來,一屋子人都“嗤嗤”笑了起來。
大家笑的原因是-----悲哀,悲摧,憤怒,生氣,嘲弄不時變換着的貝小諾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太豐富了!
“貝小諾!”導演忍無可忍,忍了又忍。
貝小諾開口,“喂,我說,今天的早飯,你們說,是人吃的嗎?”
莫言站起來,和貝小諾擦肩而過,貝小諾眸光落在莫言臉上,馬上掉轉。
“CUT!貝小諾,你怎麼搞的?眼睛閃什麼閃,看見鬼不是?重來!”
道具師往貝小諾手裡塞了一根油條。
莫言退回幾步,隨着鏡頭又朝貝小諾這邊走來。
朝貝小諾走過去時候,莫言心存滑稽地想,但願小子很快就能醒悟過來,中午他花那麼大勁兒都是他媽的沒用!
貝小諾眼睛盯着那根被塞在他手裡的油條,眼睛骨碌轉了一下,靈光閃耀,手提溜起油條,“我說,這是油條嗎?我靠,我看這是可以撬得起整個地球的槓桿纔對!”
莫言愣了一下,馬上聽見四周細密的笑聲。
小子聽見周圍的鬨笑,居然順手把手裡的油條擰了擰,沒擰動,折了折,油條仍然以無法撼動之勢靜默着。
“看吧,你們說說,這是學校的油條,還是周星馳的尚方寶劍?”
小子振振有詞說完,還舉着硬邦邦的油條在空中揮舞一下,連一直繃着臉的楚莫言也不禁繃不住樂了。
等還沒樂完,導演高大的身軀就劈過來,沒等莫言和大家反應過來,他就一把奪過小子手裡的一戳油條,“嘭嘭嘭”砸在貝小諾被亂七八糟頭髮覆蓋的腦門上。
“你現在倒是說說它到底是像學校的油條呢,還是尚方寶劍?你說,你說!”導演暴跳如雷。李導的暴烈脾氣那是這個圈子相當聞名的。莫言猜測這可能跟李導拍戲多年還和自己一樣混跡於青春偶像劇所以多少有點內分泌失調有關。
“嘭嘭嘭!”聽這紮紮實實砸在小子腦瓜的聲音,這根油條的質感和硬度,比起尚方寶劍也毫不遜色吧。莫言想樂,又有點可憐他,正準備上前搶過導演手裡的油條,貝小諾忽然先聲奪人搶過李導手裡的油條,呼啦摜在地上,胡亂在地上踩了踩,骯髒的油條在地上滾了滾。
眼看着李導又要暴跳如雷,貝小諾忽然一把抱住李導的肩膀,手在他背上滑動,李導價值千餘元的襯衣眼看就添了幾隻溼鹹爪。
貝小諾嚎啕,“導演,我錯了,我不該亂篡改臺詞!”
導演嚎啕,“我錯了,老子就不該給你這個無厘頭的臭小子句把臺詞,讓你在這裡得瑟,你給我閃一邊涼快去!”
說完,貝小諾的瘦弱身軀就被李導以神來一腳很豪邁給踹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