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寧清秀眉一皺,心裡有股古怪的情緒生出,要知道往常,都不需她開口,自家徒弟早早就送上美玉了,她近日手頭緊,正需玉石練雕工,那塊帝王綠她瞧着就剛好合適,誰曾想,一向乖巧的徒弟竟然提都不提玉的事。
將心底的不舒服按捺下,一轉頭,鳳寧清才發現還有一婢女站在角落裡,她綰了下鬢角的發,柔聲道,“你便是赤橙?”
與面對鳳酌的瑟縮相比,赤橙見着鳳寧清,居然欣喜地漲紅了臉,“是,婢子便是赤……赤橙……”
鳳寧清淡淡一笑,她緩步到赤橙面前,拉着她的手道,“不必緊張,稍早,酌姐兒又打傷了赤朱,你可知是所謂何?”
赤橙沒多想,當即將起先的事回稟了遍。
聽完,鳳寧清重重嘆了口氣,拍着赤橙手背道,“酌姐兒脾性不好,喜怒無常,剛你也瞧見了,便是連我這個做師父的,都說不得幾句,平日裡,你便多擔待一些,有事可到西苑來尋我,我總還能勸勸她多收斂收斂。”
赤橙面色越發紅了,她感受到手背的溫暖,私心裡覺得寧清師父果然和傳言中一樣親切沒架子。
“婢……婢子子記下了……”她這一激動,連說話都不順暢了。
鳳寧清笑了笑,眉目有柔和點光,她多叮囑了句,“酌姐兒愛吃玫瑰糕,晚點你到西苑來拿一些。”
赤橙連忙稱是,一直注視着鳳寧清走出桃夭閣,她都還沉浸在剛纔鳳寧清的溫言細語中回不過神來。
且說鳳酌回了房,她並不去管鳳寧清對赤橙說了什麼,既然已經決定要和鳳寧清疏遠關係,往後她自然會少往西苑那邊走動。
不過一想着,她今年才十三,還差兩年及笄,而這兩年中,明面上鳳寧清是她師父,必要的時候還要扯這面旗子行事,縱使心頭再不甘願,她也只得隱忍下來。
她轉着手邊的帝王綠,沉吟片刻,從妝奩匣子中摸出刻刀,側頭在帝王綠上比劃了幾下,後才落刀。
不過,她並不多雕,就那麼粗粗劃了劃,綠汪汪的美玉上頃刻有了瑕疵,頓時不美。
她勾起嘴角,迎着光眯眼看這塊帝王綠,眼梢蔓延過水銀譎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鳳家算是比較隨意的家族,沒那麼多繁文縟節,對像鳳酌這樣非嫡系的鳳家人,但凡真有幾分本事的,總能混口飯吃,不至於餓死。
而鳳酌,自八歲出入玉礦,那雙尋玉的琉璃眸子便越發厲害,外人都只道她天賦不錯。
可自個知道自家的事,她的天賦,在鳳家充其量只能算中上,有那等不俗的眼力,蓋因她勤奮肯記。
別人一天只看五塊石頭,她便要看十塊二十塊,還要記住每塊石頭上的石紋。
且,她棄了鳳家專門教導姑娘的女學堂,姑娘家要學的那些禮儀德行,她便從未去學過,一心撲在認玉識玉上,做夢都想着,要給鳳寧清尋多多的玉石練雕工。
鳳家的玉雕師,分爲甲乙丙三等,甲最優,丙最次。那會,鳳寧清初初晉升爲丙級玉雕師。
而一般的丙級玉雕師,想要有美玉來練習雕功,非得給鳳家做牛做馬,每天至少要做兩三份的學徒活計,一月下來,方能得三四塊玉石,還大多是邊角玉料,憑這樣的積累,天賦好悟性高,兩三年成爲乙級玉雕師,那都還算是不錯的,更多的是一輩子卡在丙級玉雕師上面,只能爲奴爲婢供鳳家隨意使喚。
可當年的鳳寧清,在鳳酌八歲能識玉後,便從未缺過玉石。
每次外出歸來,鳳酌都爲會鳳寧清帶回美玉,這樣的反哺,鳳寧清成爲乙級玉雕師,也不過是今年年頭裡的事,整整五年的時間,雕壞的玉石多不勝數。鳳家不知多少人眼熱鳳寧清收了個好徒弟。
好徒弟鳳酌小憩了會起來,精神飽滿地用過午膳,揣着那塊帝王綠就去了鳳家玉園。
說是玉園,不過是一方單獨出來的院子,專供學徒練技藝的地兒,平常她鮮少來,只因她對玉雕之事不太懂,她擅長的只是識玉。
是以,才踏入園子,便聞一道陰陽怪氣的聲,“哎喲,今個吹的什麼風?竟將鳳三姑娘給吹到玉園來了,真是生輝非常。”
鳳酌腳步一頓,她偏頭,見一寬額濃眉的十三四歲少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瞅着她。
她琉璃眼瞳一眯,倏地就想起這少年的身份來——
鳳小九,真正的鳳家血脈,從小頗有天分,據說雕工不錯,當然,也一慣的看她這個非“鳳家人”不順眼。
“玉園髒亂的很,鳳三姑娘還是不要進去的好,省的污了您這身白色泥金的裙子。”鳳小九將手頭的廢玉料拋了拋,甩手就丟了過來。
“啪嗒”一聲,廢玉砸在她裙襬上,落地。
鳳酌低頭,就見裙襬上明晃晃的一團污塵,襯着白色泥金,特別礙眼。
她一字平眉微挑,剛纔還寧靜的眉宇霎那明媚起來,像是擦去粗糙表皮的紅翡翠,豔的叫人呼吸都窒了。
鳳小九一怔,鬢後的耳根忽的發熱,他揚起下巴重重地冷哼了聲。
鳳酌勾起嘴角,腳尖一點,那枚落在她腳邊的廢玉嗖的一聲,快若利箭地飛起砸在鳳小九胸口,硬生生將少年掀地退後兩步才止住。
“你……”鳳小九大怒,握拳就要衝過來。
“小九,退下!”
清若斷玉的脆音平地而起,隨之而來的是兩枚指甲蓋大小的薄薄玉片,斜刺裡飛出來,啪嗒一聲,蓋在鳳小九眼皮上,擋了他的視線,也阻了他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