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難言之隱
苦藥入口,立夏就後悔了。抗爭了所有人怎麼就抗爭不了雲英那殷切的眼神呢?怎麼就抗爭不了雲英擾人的囉嗦呢?
他整張臉都因爲口中殘留的苦味皺了起來。別人皺臉像個滿是褶子的肉包子難看得要命,如雲英。可他卻不同,劍眉蹙起、薄脣抿緊的模樣只會讓人覺得揪心:讓人在心裡產生疑惑自責:我怎麼能讓如此翩翩少年郎爲難呢?
雲英就被這種自責折磨得差點放下藥碗自我檢討一番,直到手上傳來立夏的推拒纔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兩世爲人竟然會被個初中生所迷,懊惱之餘乾脆不看立夏的臉龐,使勁將手裡的碗重新湊到了他嘴邊,本想惡狠狠命令他喝下去的臨出口還是化作了誘/哄:
“立夏哥,我今天帶了煎雞蛋餅,包裹了爽口的涼拌菜吃起來可好吃啦。”
雲英的涼拌菜立夏可是嚐到過滋味的,後來他想吃,可又不知道該怎麼給辛離形容,此時聽雲英這麼說,嫌惡的目光有了一絲鬆動。
見此情形,雲英再接再厲:“立夏哥不想成天躺在g上什麼都做不了吧?你看看你現在連我都推不開,要是喝了這個藥睡上一覺,保證你明天就能生龍活虎又是一條好漢。”
“不要……”立夏其實很想說,剛纔你不是讓我拒絕就要說“不要”嗎?怎的又硬灌。
“不要?”雲英眨了眨眼睛,“這怕是由不得你,要是你真的不要。我這就出去叫那位兇巴巴的辛壞蛋進來幫忙餵你。”
說着,她便作勢想要起身,衣襬卻是被立夏給緊緊地抓在掌中,回頭便見着立夏懊惱地別開頭。紅紅的耳根深深出賣了他。
雲英這纔算是放過他,輕聲安撫道:“其實我知道你的意思啦,就是在說爲什麼你都依着我說不要了我還說話不算話?”
立夏點了點頭,重複了一句:“我不要。”
“難道立夏哥以爲我是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成?我只是小女孩,善變是女人的天性你知不知道?”雲英將藥碗放在了立夏手中,探手拿過了方纔放在邊上的竹籃子。雞蛋和着白麪攤成的薄餅一層層碼在籃子一側,另一邊一截竹筒做的碗打開正是爽口脆嫩的涼拌豬耳朵;剛剛揭開蓋子,辣椒油獨有的香味便在屋內瀰漫開來,立夏的鼻頭忍不住抽了抽。
“喝吧,喝完我給你捲餅子吃。”雲英手裡拿着薄餅期盼地望着立夏,隨即又補上了一句:“真是的,遠根和曼兒吃藥都沒你這麼麻煩。”
豈有此理,竟敢拿我和兩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比較!立夏的臉色沉了沉,爲了不被雲英看輕,強忍着噁心大口大口將那碗藥給灌了下去;剛剛灌完心裡就泛起了噁心。好在噁心感還沒形成更廣闊的醞釀時,雲英已經遞上了茶水和木盆:“漱漱口會舒服點。”
漱完口,立夏正準備用衣袖擦去嘴角的污漬,手邊又多了根乾淨的毛巾,伴着雲英溫柔的誇讚:“立夏哥真的很厲害,那麼大碗的湯藥一下子就喝完了。晚上和明早也要記得喝不能落下哦。”
毛巾放下,手邊上一涼,薄餅包裹着涼拌菜形成個捲筒就進了手掌,轉眼看去,雲英的小圓臉上微微厚的嘴脣上揚得很厲害:“立夏哥,這個是餅,可能有些辣,但你正發燒,說不定辣出一身臭汗來病就好了。”
立夏下意識擡手咬了一口薄餅,獨特的味道立刻掩蓋住了口中的苦澀。眼前是雲英越來越彎的杏眼,以及她不斷蠕/動的嘴脣。他喜歡看雲英說話,對就是“看”,他總是能在雲英的嘮叨中聽到濃濃的感情,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似乎都凝聚着她的心情;他想要知道。這些讓人暖心的話是怎麼從她口中“蹦”出來的,所以他一直都在看。
“立夏哥,怎麼幾天不見你就病成這個樣子了?是不是山谷裡面的黃金樹出了什麼問題?我給你說的那些法子你都試過了嗎?效果怎麼樣?……這薄餅的味道怎麼樣,涼拌的豬耳朵好不好吃?”
看着雲英的脣變幻着形狀蹦出一個又一個的字眼,立夏不知不覺接連吃掉了三四張薄餅,心裡其實回答了雲英的每一個問題,到了最後一個問題的時候他看着雲英的嘴脣照着將心裡的話給說了出來:“好吃……”
“好吃吧?告訴你,這也算你的口服。珍味居的劉二叔給我菜籽油的時候還問我要做什麼?我纔不給他說呢,老奸詐一個,別以爲我不知道他就是想問我要食物方子,我偏偏不給他,讓他自己琢磨去。不過若是他再能給我弄幾樣稀罕的植物種子來,我倒是可以考慮說給他聽,讓他少走彎路……”
雲英對上立夏的時候自說自話習慣了,就算先前教立夏說了那兩三個字後也沒指望他就能和她一問一答配合得宜;自顧自又說了一段後猛地“啊”尖叫一聲,手裡的薄餅差點飛到立夏的臉上去,一隻手指着他的鼻間:“你說好吃?!”
“好吃。”立夏眼中帶笑,輕輕跟着她的脣形再說了一遍,看她杏眼睜得那麼大,圓圓的臉蛋鼓起一團,很想伸手戳上一戳,可惜擡手之際就被她跳開的動作躲開了。
“立夏哥你會說話是不是?你一直拿我當傻瓜是不是?”雲英氣得在g下跳腳。
“不……不是……”立夏見她跳腳也慌了神,不知道是哪個環節產生了誤會,忙伸手來捉她,嘴裡也模糊不清地辯解着。
雲英跳了兩跳聽着他模糊的辯解又慢慢冷靜下來,回想立夏病重之際也沒有清楚地喊過一聲痛,還是她在一邊徐徐善誘纔得到了他短短的幾個字,他應該不會騙他纔是,再說了,騙她也沒有什麼好處。
立夏着急之餘手指亂動,摸到了涼拌菜裡的紅油,見着旁邊薄餅眼前不禁一亮,手指在薄餅上飛快寫了幾個字,擡起來送到了雲英面前:“你識字嗎?”
雲英站在原地,盯着薄餅上模糊的字跡愣了愣,點了點頭:“識字。”
立夏收回了薄餅,翻了個面,寫道:“那看我說。”
雲英認真的看了看,“這個餅都被你弄髒了,咱別吃了。我去隔壁給你拿紙筆。”她有些了悟爲什麼立夏住的地方會緊鄰着一間書房了,敢情別人還是個文藝青年。
紙筆就在書房進門的大書桌上,雲英手腳麻利的抽了一大張白紙,帶着硯臺就回了立夏邊上,“好了,那你就給我說說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立夏很鬱悶的發現雲英沒有拿毛筆,也懶得再等她跑一趟,便直接用剛纔蘸了辣椒油的手指蘸了墨寫道。
“那就長話短說。”雖然雲英已經徹底冷靜下來相信立夏沒有騙她,但剛纔出門時她發現太陽西斜,若是還不趕緊回去,又會累了賈氏擔心。
“我六歲前會說話。十年沒說過,忘了改怎麼開口。”立夏這段話寫得很慢,寫完了他自己都狠狠鬆了一口氣,紅果果的傷口像是被生生撕開,心底的傷痛開始在身體內蔓延肆虐;痛得他丟了筆閉上眼,壓住心口。
氣氛一下子沉凝起來,雲英被他這個樣子嚇壞了,“立夏哥,你又怎麼了?算了,不愉快的回憶就別去想它,做人要着眼未來。你看,你今天不就開了口說話了嗎?我相信以後你會慢慢重新學會說話的。”
或許是她的擔憂聽進了立夏的心裡,也或許是立夏自己走出了那段埋藏在心底深處的陰霾,總之他睜開眼睛後很是疲憊,伸手在紙上寫了一句:“我有些累了。”
“那我改天再來看你,我還要你告訴我黃金樹的情況呢。”雲英想再勸他兩句,可又不知道從何勸起。她感覺立夏的身上披着重重迷霧,也有預感,這迷霧要是被剝開或許她就會捲入另外一場是非;她的自我保護模式自動開啓,不想繼續探究更深的秘辛。
“可我要回去怎麼辦?”雲英起身收拾自己的東西,順便還將立夏手上的墨跡都一起洗了乾淨,自言自語道:“你們那條溪流上就沒想過搭一座橋嗎?還有圍牆那邊的守衛,你現在又不能陪我出去,那奇怪的辛壞蛋又不在。”
立夏捏了捏拳頭,擡手拉了拉牀內側牆壁上的一根繩索,雲英只覺得外面傳來了一聲叮鈴鈴的鈴鐺響,緊接着,這聲音像是在往外擴散,越來越遠。
“這是什麼?呼叫鈴嗎?早知道有這東西還用我花這麼多功夫嗎?”雲英好奇地越過立夏的身子扯了一把繩索,聽着外面又是一波聲音傳揚開去,不禁埋怨了兩句;沒瞧見被她摁着肩膀的立夏因爲這句話拉長了俊臉,再次偏開頭擺出了不理她的架勢。
辛離來得很快,不一會兒大嗓門就在院子外響了起來:“少……,立夏你拉鈴鐺是有什麼事?身體好了就趕緊起來幹活兒。”
“辛大爺,立夏哥生病發燒身體虛弱,起碼得修養十天半個月,你們這麼大的花園難道就只有他一個花匠使喚嗎?”雲英聽辛離竟然這麼不顧立夏的身體狀況,當下便站在了立夏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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