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你……”
蕭紫衣看也不看他,道:“動手吧。”
薛月光下意識地看了唐傲一眼,見他一言不發,從懷中取出一道訊號揚手一抖,便有一道煙火沖天而起。
薛月光心下一嘆,知道再不可能回頭。
沈際飛的臉色終於變了,他身形晃動幾下,似乎想要衝過來,可是,看到受制於蕭紫衣的雲中軒,卻終於沒有動。
他一臉苦色:“依依,原來你一直在等這一天麼?”
蕭紫衣不理他,一雙妙目只注視在雲中軒身上:“中軒,還記得在塞外,你曾說過,希望有一天能將你欠我的全部還給我,我卻說,希望永遠不會有那麼一天。”
雲中軒眨眨眼,澀聲道:“這一天終於到了麼?”
蕭紫衣突然俯身,在雲中軒臉上輕輕一吻,在他耳邊低語道:“對不起中軒,欠你的,希望來生還有機會罷。”
在她直起腰的時候,雲中軒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
耶律圖終於帶着他的燕雲十二騎,來了。
隨之而來的,還有數百武功高強的侍衛。
望着全副武裝的侍衛和密密麻麻的弓箭,在場衆人俱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次,恐怕真的是要九死一生了。
耶律圖看也不看四周的衆人,一雙眼睛首先便落到蕭紫衣身上:“紫衣,你可有受傷?”
蕭紫衣輕輕搖頭:“幸未辱命。”
耶律圖拉着蕭紫衣的手放聲大笑起來,笑聲中滿是志得意滿的踟躇:“終於給我等到這一天了。”
他看看雲中軒,眼中閃過一抹殺機。
蕭紫衣輕移兩步,擋在雲中軒面前:“耶律大哥,你答應過我,待我了結三年前之事才動手的。”
耶律圖點點頭,眼中柔情橫溢:“我知道你等這一天等了很久,自然依你。”
蕭紫衣點點頭,首先來到林清輝面前,解開他身上的禁制,輕輕喚了一聲:“師叔。”
林清輝長嘆一聲。
衆人這才知道,原來林清輝也是魔教之人,只是同蘇成雄一樣,自幼便被送出,潛伏在雲門。
“師叔這數年來辛苦了,後面的事情,便交給紫衣吧,我知道師叔心中其實對雲門感情甚深,不忍下手,都是紫衣不好,竟然懇求師叔與師門做對,自今日起,師叔與魔教再無干系,逝者往矣,師叔還是放下往事吧。”
林清輝點點頭,彷彿一下子衰老了十數歲:“我也老了,從此後,是該不問世事了。”
望着他步履蹣珊地離去,衆人盡皆默然,以前,衆人一直對他欺師滅祖的行爲不齒,但現在卻得知,原來他是因着三年前魔教覆滅一事才叛出師門,雖然知道他是魔教之人,卻也對他減少了幾分惡感,只覺此人離開真正的師門數十年,卻仍然念念不忘,倒也難得。
雲中軒看向蕭紫衣,啞聲道:“原來他是你的師叔,這麼說,我和你之間相遇,也是你一早就計劃好了的?”
“從相遇,到相知……這一切,都是假的?”
蕭紫衣沉默了片刻。
“是的。”
“從知道你和蘇挽雪出玉門關的第一天起,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精心安排的,爲的,就是取得你的信任,爲的就是,今天。”
雲中軒臉上的表情很是奇怪,似是傷心,似是憤怒,又似痛苦。
“原來都是假的,都是你……精心安排的。”
蕭紫衣咬咬脣,不去看他,又走到蘇成雄面前:“三年前之事,蘇莊主是主謀吧?”
蘇成雄坦然道:“不錯,你既知老夫的身份,當知老夫用意。”
蕭紫衣點頭:“損傷武林根本,自然沒有比那更好的機會了。只不過,雖是各爲其主,卻害得我教中上下一百餘人喪命,若是各爲其主,你其後所作所爲,卻又叛主不忠,蘇成雄,你有今日下場,卻不能說自己冤枉。”
蘇成雄閉閉眼:“自耶律太子出現,老夫便知道了,流蘇山莊……流蘇山莊,唉,一念之差,想不到竟然今日下場。”
“五歲出關,至今五十年,心中一刻不敢忘卻故鄉,沒想到臨老,卻做出糊塗事來……唉,造化弄人。”
他看向耶律圖:“耶律太子,我自知罪極該死,只求太子念我年幼即離開家鄉,死後將我的骨灰帶回,撒在草原上,讓我得以魂歸故里。”
耶律圖點頭:“我一定讓你與你的父母團聚。”
“父母……五十年了……”
蘇成雄臉上露出懷念。
他喃喃道“五十年,當年的小童子,如今鬚髮皆白,連兒女……”
蕭紫衣點頭:“蘇姑娘與令徒已經安然下山,莊主可以安心。”
蘇成雄聞言面露感激之色:“多謝。”
說完這一句,便不再動,過了一會,竟是自絕而死了。
衆人皆默然。他身爲遼人,卻在中原生活了五十年,到得最後,連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心向着遼國,還是中原。
但願他死後魂歸故晨,可以真正找到他心之所繫吧。
蕭紫衣沉默半晌,回過頭來,道:“當年行兇之人,此時在場中的,尚餘三十人,你們……是要自盡還是讓我動手?”
“依依!”沈際飛突然喝道:“當年下令攻的魔教的是我,將你打下懸崖的人也是我,你要報仇,只管來殺我好了,不要牽連別人。”
蕭紫衣定定地看着沈際飛,一字一字道:“我不殺你,因爲有人曾說,不想再看見你,我不能讓她去得也不安心。”
沈際飛怔住。
尚容華突然大叫起來:“蕭紫衣,你有什麼權利來報仇,你根本不是月依依,月依依已經死了。”
“你以爲白無影給你換了一張臉,你就真的變成月依依了?際飛,中軒,你們都被她給騙了,她根本就不是月依依,她是遼國南院大王的女兒,蕭芙蓉的姐姐,嫡親的姐姐!”
蕭紫衣也不打斷她,待到她發泄夠了,停下來,才冷冷道:“我從來也沒有說過自己是月依依。”
沈際飛面色立時蒼白如紙:“你不是依依?依依她,真的死了?”
“自然是死了。”蕭紫衣冷冷道:“你以爲,從那麼高的懸崖上摔下去,還能活命?”
“你……到底是誰?”
“我到底是誰?”蕭紫衣輕輕笑了笑:“好象總有人在問我這個問題。”
“你還記得,當年依依跳崖之後,跟隨她一起跳下去的,還有一個叫捻香的丫頭麼?”
“你,你是那個丫頭,可是你的臉……”
“月依依有沒有對你說過,她有一個攣生姐姐?”
“雙生子,在教中是不吉的,教中長老要將那個雙生子中的姐姐扼死,雙生子的父母雖然是教主,也不能不遵守教中的規定,可是她的父母卻也捨不得,便用一個嬰兒將她換出,然後悄悄送到一個外圍弟子家中撫養。過了幾年,便藉着挑選丫頭的機會,將姐姐又悄悄換了回來。”
“因爲是雙生子,姐妹倆人長得一般無二,爲了不引起教中長老的懷疑,父親便做了一個面具,因爲姐姐的身份不過是一個丫頭,很少出面,她又很小心,所以一直過了十幾年,都沒有人看出。”
“誰說的,有一個人便看出了。”
說話的,竟然是唐傲。
蕭紫衣笑了笑:“是了,有一天竟然有一個人看出了她是易容的人,當時那姐姐大吃了一驚,便懇求那人不要說出去,那人居然答應了,以後,兩人還成了朋友。”
唐傲聽她說着,嘴角微揚一向倨傲的臉上竟然露出一絲溫柔來。
薛月光只覺一顆心直往下沉,原來他們是如此認識的,唐傲,竟然是第一個看到她真面目的人。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一蕭紫衣時的震撼,所以,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當初正年少的唐傲看到她時,是如何的驚豔。
怪不得這三年來,他一直念念不忘復仇。
這樣一個女子,比起月依依來更加令人難忘。
“十幾年來,她們名爲主僕,實爲姐妹,所以當妹妹墜崖之後,姐姐也跟着跳了下去。”
“可是沒想到妹妹卻在半途中用盡功力將姐姐向上託了一託,使得她掛在樹枝上僥倖未死。”
“過得兩天,姐妹倆的師兄終於找了來,可憐妹妹已摔得屍骨無存,最後只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姐姐。”
沈際飛終於支持不住,頹然坐倒。
蕭紫衣也不去看他,繼續道:“姐姐雖然未死,可是卻受傷極重,師兄聽說遼國有一枚丹藥,可以肉白骨,生死人,便帶着姐姐去了遼國。”
“他們去的時候,正趕上遼國南院大王的大女兒病死了,她的母親思女成疾,正巧姐姐那時候也病得快要死了,那位母親見到姐姐的樣子竟然將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那位母親本是遼國蕭太后嫡親的妹子,蕭太后拗不過妹妹,最後便將姐姐收爲義女,封了公主,爲了遮人耳目,對外就說,是醫聖施了精妙醫術,不但醫好了公主的病,更使得她的容貌更加美麗。”
“可是那姐姐的傷雖然治好,身體卻徹底毀了,他的師兄爲了幫她續命,到處尋找奇珍異藥,終於有一天,被遼國太子看到了,遼國太子知道她一心復仇,便答應幫她,只是有一個條件,要幫助他,統一中原武林。”
她微微一笑:“這個故事的後半截,你們都知道了,就不用我再說了吧。”
沈際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倒是林潼苦笑着坐了下來:“公主不但故事講得好,用毒的手段也極是高明。”
蕭紫衣讚了他一句道:“你耐力真強,竟然能抵抗這麼久才倒下。”
沈際飛勉強擡頭,見場上衆人盡皆軟倒,這才明白,原來蕭紫衣講這個故事,其用意,竟然是在等毒發作。
他轉頭看向唐傲,目中不無失望之色:“唐門和藥王莊,竟也投靠了遼國麼?”
唐傲冷冷道:“我不管遼國宋國,我要幫的,只是捻香一人。”
沈際飛輕嘆一聲,原來,你便是那個第一個看到她真面目的人。
唐傲不言,卻看向雲中軒,見雲中軒雙目微閉,額上青筋綻起,不知是在竭力抵抗毒性發作,還是被蕭紫衣的故事震動,心情激盪。
唐傲微微垂眼,第一個看到她的真面目,第一個愛上她,卻不是,被她第一個愛上的人。
這當口,衆人已將蕭紫衣列出名單上的三十餘人從人羣中盡數抓了出來。
尚容華見這三十餘人大多是她尚門子弟,厲聲道:“蕭紫衣,你既不是月依依,有什麼權利殺他們?”
蕭紫衣看向她,目光中滿是奇怪:“當年魔教也沒有招惹你,你卻爲什麼有權利殺他們?”
冷無情冷冷道:“殺了!”
弓箭之聲響起,隨之便是不斷的慘叫,餘下衆人盡皆目眥欲裂,可是迫於毒藥威力,竟然連一根小手指也動不了,只好用一雙充滿怒火的眼睛瞪着蕭紫衣。
沒有想到這個嬌怯怯,看上去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的柔弱少女,竟然連殺數十人連眼都不眨一下,果然是魔教的妖女!
雲中軒正在運功,試圖衝開自己被制的穴道,聽到這一連串的慘叫聲,忽然想起,當日在關外,她剛從馬車上走出,明眸似水,纖手香凝,卻也是在彈指間,便廢了十幾個馬賊的武功。
若是那時候,他不在,若是他沒有追上去詢問她,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的痛心?
他心潮澎湃,不能自己,正衝到緊要處的內息突然岔了道,攪得他五臟內腑一陣劇痛,險些要吐出血來。
蕭紫衣卻不知雲中軒險些走火入魔,她走到尚容華面前。
還未開口,尚容華已笑了起來:“你想讓我說出三年前之事?休想,我告訴你,不管你是誰,不管你爲什麼想爲她報仇,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不會說一個字,我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月依依是魔教妖女,她死有餘辜,你今日所殺之人,都是爲武林正道獻身的英雄,我要你,要月依依,一直到死,也揹着惡名。”
蕭紫衣神色不動,眼中卻射出嘲諷的光:“你還真是自私啊,爲着自己的名譽不惜讓別人替你背黑鍋,不過,幸好我也沒有打算讓你開口。”
“妖女如何,不是妖女又如何,依依已經死了,便算你現在開口說她不是妖女,她也不可能再活過來。”
她慢慢貼近尚容華:“你還記得三年前的火光嗎?在斷崖上,你說,依依依劃傷了你的臉。”
尚容華目中終於露出驚駭之色:“你……你要做什麼,啊!”
她突然發出一聲慘叫,臉上,已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今日,我便依樣在你臉上劃一刀,這樣,你也不算撒謊,她也總算沒有枉擔這個虛名。”
尚容華雙手捂着臉,鮮血從指縫中不斷向外滲,形狀可怖至極。
蕭紫衣冷冷看着,道:“你這副容貌,才和你的心地相符。”
薛月光駭然看着唐傲,卻見唐傲緊抿着脣,一言不發。
沈際飛臉上青筋畢露,卻竭力高昂着頭:“如此心狠手辣,你和依依,根本一點也不象。”
蕭紫衣突然回首看着沈際飛,臉上突然顯露出一種灰心的神情來:“是的,我不象依依,我爲什麼要象她?象她一樣被你傷害,象她一樣被人陷害?沈際飛,你若不心狠,當年如何對依依提得起劍,如何刺得下去?依依不幸,愛上的人,當作知心姐妹相待的人,全都是心狠手辣之人。”
冷無情面色一變,忍不住便要上前,卻覺肩上一緊,回頭看去,卻是白無影。
“依依善良,依依深愛着你,可是依依最後的結局是什麼?我和師兄,甚至無法找到她的屍首安葬,你說,我要象她做什麼?”
耶律圖已上前拉住蕭紫衣的手,柔聲道:“你莫要聽他們胡說,你爲妹妹報仇,再天經地義不過啦。”
“不要再傷心了,紫衣。”耶律圖輕輕擁住她:“我們回遼國去,我會陪着你的。”
蕭紫衣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似是倦極,她整個人偎進耶律圖懷中,模糊說了句:“對不起,耶律大哥。”
耶律圖卻沒聽到她這句話,佳人在懷,宏圖即展,他心裡滿是豪情壯志,揚聲道:“將他們都抓起來,然後通知在邊境的軍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