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映得仍是一動不動的他面上明暗交織,垂着的睫毛微微顫動,嘴脣亦微微張合。
“葉璟?”我握了握他的手。
他沒理我。
“葉璟?”我搖了搖他的手。
他還是不動。
“葉璟!你睡是不睡本姑奶奶!”
他保持原樣。
我很是慍怒,用力推了他一把,這傢伙依舊固若磐石毫無反應。我想,他大概是被我嚇石化了,遂屏息臉對着臉湊了過去。
只聞他口中嘰裡咕嚕唸叨着:“夫道者,有清有濁,有動有靜,天清地濁,天動地靜,男清女濁,男動女靜,清者濁之源,動者靜之機,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
好個男清女濁!他竟在念咒自省,就是爲了義正其身不被我誘惑!
我纔不懂什麼清心不清心,也不懂神神叨叨的勞什子!情誘未遂多麼恥辱挫敗!此時此刻,我只想讓他滾出本仙女的房間!
我氣沖沖蹬開棉被,準備下一腳就蹬向他的後背將他踢出門外之際,他又如魂魄歸返一般立即凝了個咒決冷不丁將我輕輕放倒。
“哼,竟連睡個覺的勇氣都沒有,你也忒弱了!”我動彈不得只得挑釁。
葉璟嘆了一口氣,幫我掖好棉被,道:“現在還不行。”
聽他說得如此認真,我那顆沒羞沒臊的心居然有些不安分的鼓動着,一雙手也因緊張沁出了細密的汗,我緊閉着雙眼執拗地自說自話:“爲何?難道你不想?反正你對我的好那樣突如其來,難道不是爲了與我那什麼?戲裡都說,任何的好處與特別都是有所圖。嗯……我知道了,你不是圖和我一夜風流便是要我助你修仙!可我區區一介小仙,術法說不準還不如某些雲遊的散仙,與其求我,倒真不如去求鰲山那些師尊更穩妥。若你只求快活快活,我也不是拖沓之人,大家廝混一夜便也好聚好散,實在用不着壓上婚事,你覺得如何?”
“你睜開眼看着我。”他說。
我哼了一聲將頭扭到一側:“偏不。”
正想着爲何沒了動靜,一隻暖和的大掌卻突如其來的印上我臉頰,指尖滿含柔情如劃開春水的漿,將我的五官溫柔臨摹。我心跳如雷臉頰燒紅,遂眯開眼斜睨他,沒好氣道:“怎地,方纔送上門你不願,現在倒要自己動手才歡喜?”
葉璟眸中隱有笑意,收回手仔細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才從懷中掏出一塊碎布頭,一字一句認真非常:“還記得這塊碎布嗎?還是我七歲那年從你貼身小衣上扯下的,呵。那年,父王爲了我一時貪玩荒廢課業而震怒,罰我跪在大雪中整整三個時辰。當年我年紀尚小體質也弱,風雪侵襲下便陷入嚴重高熱。母后抱着我跪求父王,他纔派了醫師診治我。一整夜因高熱不褪幾度暈厥,差點活不下去,醒來又被你那麼一鬧,就連牙也被你打斷半塊。照理說,我本應恨你入骨,卻不想母后執意認爲,身爲仙人的你是爲了救我而渡給我仙氣,才讓我高熱褪去病癒。也不知是不是因爲母后常常唸叨的仙緣,慢慢的,即使宮內宦官宮婢都因此暗暗笑話我,我亦當你是救命仙神。又不知從何時起,那夜的尷尬與失措全然記不起,而記得的,全是你調笑嬌蠻和……和你扯弄小衣的模樣。所以我……你所認爲的突兀卻是我多年的期盼,是我做了葉威年長子二十載春秋裡唯一的快樂。我不想欺瞞你,方纔我確實情動,可你傷患未愈,我不想傷害你,也不願做出糊塗事。但若你真的願意,待我們成婚之後再做也、也不遲。”
見我直愣愣一臉訝異,他頓了一頓,將那塊碎布頭遞到我眼前晃了幾晃,柔聲道:“你還記得我嗎?”
我的親孃老舅三太爺喂!還真是無獨有蓮藕啊!
皇天不負我小仙女,竟然如此輕易的就遇到了長大後的小烏龜,而他此刻正眼大睜睜看着我!真想找個龜殼躲到天荒地老!
我乾笑兩聲:“本仙不才聽過凡間幾個報恩的故事,話說喜鵲報恩撞死在南牆,是爲一飯;樹精報恩吊死了恩人的仇人,是爲一斧;春蠶報恩吐絲而亡,是爲一葉。您報恩也犯不着以身相許吧……況且,況且你是否爲我所救尚屬謎團,倒是恍惚間摸了你、打了你是個事實……”
瞎話一落,落地成灰,灰身滅智,滅了誰的智?滅了我的智。
話音散去,當時場景猶如昨日重現,放在少年葉璟襠部的我的手尤其刺眼。往事重提,我下意識望了他腰下一寸,他亦下意識將手往那處移了半寸,兩人急急移開的視線又撞到一起。窗外落雪驚了我倆,轉而一室靜謐,天地間彷彿僅剩兩個尷尬到地縫裡的紅臉人。
好半天,葉璟輕咳兩聲無奈打破僵局:“那件事,年紀尚小不打緊,若你真因輕薄了我而心懷歉疚,就跟我。”
說罷,葉璟步履微亂匆匆拉門要走。
“欸,葉璟。”
“嗯?”他停住步子,背對着我側了側頭。
“你是認真的?”
“嗯。”
“我是仙……”
他打斷我:“你別擔心,聽聞閬中有聖物能助人修爲,我會盡力尋來,只求與你相守,你等我。”
我還想說些什麼,木門已經吱呀一聲輕輕合上。
這個葉璟,沒有留一絲絮叨的機會。
桎梏身體的術法不知覺下被他解開,我翻了個身心裡亂得很。
閬中聖物麼?果真。天帝要尋的莫不是同一件?
葉璟,小烏龜,與我相守麼?
《虞峭傳》雲起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