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澤峰坐在一棵梧桐樹旁邊的石凳上,沙兒在他面前蹭來蹭去,很親暱的樣子。
後來他索性把沙兒抱到膝蓋上親了親,又撫摸着他的頭。
很是溫柔的樣子,沙兒在他的撫摸下一動不動。
靜謐的夜裡,傳來他一聲嘆息:“唉,我是多麼希望你明白,可是我又不希望你明白。”
我心想,一條狗能明白什麼?
正想着,沙兒似乎發現了我,它一下子從宋澤峰的膝蓋上跳下來,再跑到我面前,對我猛得搖了幾下尾巴,接着又示意我宋澤峰就在那邊,似乎想讓我過去。
宋澤峰從石凳上起來,不知是不是周圍太暗的緣故,我似乎看到他的眸子閃了一下光,卻又如流星一般轉瞬即逝。
他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走過去。
我便走過去。
他坐下來,我猶豫了一下,也坐了下來。
沙兒見我們坐在一起了,便歡快地在前面的草地上滾來滾去,比誰都要開心。
過了一會兒,我開口問他:“你怎麼又回來了,你妹妹怎麼辦?不怕半夜又被叫走?”
宋澤峰淡淡地說:“她總要學着獨立的。”
“說得輕巧,我覺得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學會獨立,只有她不行。”
他苦澀地笑了笑:“你說得對,所以我現在十分無奈。”
“你無奈,是因爲你對她有愛。論血緣,鄭思遠和鄭西西更親,而你跟鄭西西根本沒有血緣關係。可是鄭思遠就不會無奈,我想他從不覺得那個同父異母的姐姐是他的負擔吧?”
“對,我和西西的確是有感情的。”
宋澤峰看着無邊無際的夜,思緒應該是回到了遙遠的從前:“你也查過了,我媽當年第一次出國的時候並沒有帶上我,而是把我丟給了外婆,外婆走後,我便去了福利院。當然,我對這些也沒有印象,因爲我當時還小。反正自從有記憶以來,我便是在孤兒院度過的,直到有一年,我媽回來找我。”
我有一點錯愕,他以前跟我講過,他跟媽媽關係不好,動輒被打罵,但沒有跟我講他住過孤兒院。後來我家裡出事了,我便以爲那些過往是他編的。
不過,按目前的情況下來,他已經沒有騙我的必要了,所以他的故事應該是真的。我不禁對他產生一絲同情。
但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他繼續說:“我初到美國的時候,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西西,我比她大三歲,她當時還沒有自閉症,是一個非常活潑可愛的女生,我們倆挺談得來。我以爲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來了,因爲在那個家有爸媽,有弟弟妹妹。可後來我發現自己只是進入了另外一個無邊的黑暗,繼父在財產方面算得很清楚,我媽更是要逼我成才,當時家裡唯一的溫暖就是西西了。”
我問:“那她爲什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她後來受了一些刺激。”
“什麼刺激?”
“這個與你無關,也與我無關,總之是見到了一些很恐怖的事情,她在那一天之後差點就瘋了,她在療養院待了好多年,在那裡什麼都不做,只知道畫畫,前一段出院後便吵着說要見我。”
也是一個可憐的女生啊。
我問他:“那你愛過她嗎?”
他不回答,只是看着我。
我想肯定是有的,那時年少,西西美若天仙,又活潑開朗,這樣的女孩誰不心動。可又正因爲年少,他不確定自己的感情,加上西西后來變成這個樣子,他就把年少的那點心動轉爲責任了。
我又問:“是不是你繼父,還有你那個母親看見西西變成這個樣子,知道她嫁不出去了,便把她丟給你?讓你將來娶了他?”
他沒有說話了。
接下來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出乎我的意料,那天夜裡異常地平靜,一整個晚上,都沒有聽到宋澤峰的電話響。而他那晚來我房裡睡,什麼都沒幹,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睡了一夜。
……
第二天一早,我像平時一樣醒來,睜開眼睛,卻見宋澤峰正託着頭一動不動地看着我。
我以爲他休息了一晚,睡足了要幹那啥了,便坐了起來說:“我該起牀了,公司裡挺多事情要處理的,先不伺候你。”
他卻淡淡地笑了笑:“一會兒就讓你走,只是昨天晚上有些事情沒有跟你講明白,想跟你說一下。”
“什麼事?”我問。
突然想到他跟沙兒說的那一句:我是多麼希望你明白,可是我又不希望你明白。
他指的是我嗎?
他把我按了下來,讓我重新躺在他身邊,然後他用手撫摸着我的臉頰、下巴,好一會兒才淡淡地說:“對西西,我現在的確是出於保護,但是我最想保護的,其實是……”
才說到這裡,一串緊急的手機鈴聲突然打破了清晨的平靜。
這回不是他的手機響,是我的。
我快速坐起來,拿起牀頭的手機看了看,是“創輝”白總的助理:“馬小姐,聽說酒店那邊的裝修出事了,你趕緊過去看看吧,我和白總還在外地回不來。”
一聽到出事,我說了一聲“好,我馬上過去!”便趕緊下牀換衣服。
宋澤峰問我:“什麼事這麼急?”
我說:“工作上的事情,現在也不知道什麼事,去了就知道了,不過,不管什麼事,我都能應付得過來的。”
宋澤峰在牀上點了點頭,“好,你能應付得過來就行了。”
接着他的手機也響了,他拿起來,對着手機溫柔地叫了一聲:“西西?”
我正在扣襯衣的最後一隻釦子,聽到他叫西西,我的手停頓了片刻,但不一會兒我又繼續了動作,然後跑進衛生間隨便洗了把臉就出門了。
把房間門關上前,我還聽到宋澤峰在電話裡哄西西:“乖,先吃早餐,我一會兒就過去。”
……
我直接開車趕去正在裝修的酒店。
因爲擔心自己一個人處理不來,便又給小皮打了個電話,但是沒有接通,估計他正在地鐵裡。
我又打了小吳的電話,同樣沒有接。
而老嚴?算了,他在外面只會充當和事佬,我便決定先去看看究竟是什麼情況。
把車停到正在裝修的酒店門前,我看到那酒店前口密密麻麻地圍了一羣人。
其中有一個我認得,是我們公司找的施工隊的工頭。
我下了車,直接走到那個工頭身邊,本想問清狀況,然而,那工頭一看到我,便指着我說:“管事的來了!”
工頭這麼一說,那些人便全都過來將我團團圍了起來,我在緊張中聽到一連串的發問:
“我們有一個工友剛剛突然暈倒,被送進醫院了!”
“對,中毒了!”
“那都是你們裝修公司提供的有毒漆害的。”
“怎麼辦?你們一定要給個說法,連漆都是有毒的,以後誰還敢給你們公司幹活呀?”
“……”
就這麼你一句我一句地逼問着,我勉強搞清楚了,有一個工人一大早開工就暈倒了,送到醫院後醫生判斷爲中毒了,毒源是一桶漆。
我極力控制住緊張,大聲地對他們說:“大家先冷靜一下行嗎?你們這樣圍着我是沒有用的,要不這樣吧,我們先去醫院把那位工友的情況瞭解清楚,還有,先把醫藥費給交了,接下來該我擔的責任我一定擔,這樣行不行?”
但他們這一羣人似乎根本聽不進去,還越圍越擠,都是一羣男人,肢體不時碰到我的手臂、腰。
“不能讓她走了!”
“就是,他家屬馬上要來了,先聽聽他家屬怎麼說。”
“……”
我當時挺無助的,想衝出去,但這一定是徒勞,要是硬闖,還不被他們打一頓?
這時又有人喊:“家屬來了!”
這羣人終於讓出了一條通道。
一個人快速地外圍衝了進來,還沒待我看清楚來人是誰,我的臉就捱了重重的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