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馮俏又長高了一些,站直時,額頭已經能抵到章年卿下巴。

馮俏眼睛頻頻往他腿上看。

章年卿無奈,按了按她的頭頂。下巴親暱的蹭着她頭頂,緊緊抱着馮俏。“俏俏,乖一點。”

馮俏後腦勺被他按在胸膛上,聞着他身上的氣息。十分依戀。

幾個月不見,兩人就這麼親密的抱着,什麼話也不說,也覺得滿足。馮俏靠在他懷裡,只覺得章年卿胸前起伏不定,好像很激動似的。

章年卿胸膛灼熱,氣息濃烈而陌生。衝擊着靠在他胸前的馮俏。

馮俏的臉被燙的更紅了,揉揉鼻子,覺得他身上的味道有點像父親養的馬,臭臭的,熱熱的。還有一股濃烈的酒氣。

不,好像也有點不一樣。

他身上除了那股陌生而濃烈的氣息外,還有一股淡淡的墨香,皺皺鼻子,仔細嗅了嗅,是了,還有他薰衣服的冷梅香。

章年卿失笑道:“你在蹭什麼啊。”

馮俏害羞埋在他懷裡,不肯說話。

章年卿掰着她的臉,左右端詳,馮俏眼睛紅紅的,充滿擔心。章年卿看的愧疚,不禁問:“怎麼又哭了。”馮俏不說話,章年卿急了,捧起她的臉,“快說,不然大刑伺候。”故意陰沉下臉。

馮俏噗嗤一笑,燦若花開。“你平時就這麼審犯人嗎。”

冰天雪地,珠珠四處找人,邊跳腳邊搓手,左右不見章年卿,索性自己回去了。

章年卿呼出一口白氣,抵着馮俏額頭,眼神深邃,低聲道:“俏俏,不管我在外面如何,都是爲了將來你跟在我身邊過的開心。你若看見我總是哭,會讓我很挫敗。”脣印上去,親親額頭。牽着她走到避風處,坐在書架後,將馮俏拉着坐在腿上,用大氅裹在懷裡。

馮俏低着頭,在大氅裡摸了摸他的腿:“你的腿怎麼了。”一方面是真的關心他的腿,一方面是真的不知道怎麼接。

她知道,章年卿沒有撒謊。章年卿是個很努力的人,她身邊所有小姐妹都這麼對她說。大家都說她許的人家好,她外公給她挑了個好夫婿。

憑章年卿的家世,大可以在翰林院混個閒散,或者回洛陽當一個雅名風存的貴公子。

但他沒有,從兩榜進士到翰林院修撰再到刑部員外郎。一步一步都走得很踏實。很多人活到四十歲,也達不到章年卿不及弱冠之齡的高度。

馮俏固然明白,這裡面拋不開章馮孔陶四家人的暗地支持。但最關鍵的,是章年卿扶的起來。給他一根瘦細的木枝,他都能物盡其用,在被金刀砍斷之前,劃出自己最大的勢力範圍。

馮俏擡頭望着他,章年卿長的很像他父親,不管是臉型還是輪廓。唯有一雙眼睛像極了陶孟新,都說外甥肖舅,他卻只跟了一雙眼睛。馮俏飽讀詩書,此時此刻卻找不到一個確切的形容詞。只覺得,章年卿看着人的眼神,很閒適,懶懶笑意透出。看誰都有種玩世不恭的感覺。

可偏生他是讀書人,人又黑一些。溫目寒芒壓着儒雅才氣,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很矛盾,就好像凌厲裹着溫和,溫和又藏着凌厲。沒有一個詞可以砸準,好像不管用什麼詞,不是利刃鋒刀一劈爲二,就是被棉花白團吞進肚子裡,裹的不露分毫。

章年卿被個小美人這麼看着,不免彆扭。再一想到懷裡的漂亮姑娘是他的未婚妻。心裡更火熱了。乾咳兩聲,回了先前的問題:“進門時摔了一跤,磕到腿了。”手順勢滑進大氅,握住馮俏關切的小手。熱情道:“你冷不冷,我給你捂捂手。”

馮俏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冷。”

章年卿也不尷尬,拉着她東扯西扯,無意間透露出自己要去擔任考官的事。

馮俏眼睛一亮:“去山東啊。”

“恩?”

馮俏扭過身子,看着他認真道:“你去山東啊,山東是齊魯大地,那裡考生未必比江浙差的。”低下頭絞着手指,小臉紅紅道:“你去山東就可以帶着我了。”

章年卿失笑:“我去哪都帶不了你。”捏捏着她鼻尖。

馮俏漲紅着臉,“要的。我們成親要回山東祭祖的。”

“這就更不可能了。要祭祖也是你跟着我回桐廬,哪有女婿跑到媳婦孃家去祭祖的道理。”

“可是,可是我們是孔家啊。我半個身子流的是孔家的血液。”

馮俏有些委屈,“你跟我回山東祭祖,頂多別人就說你一句貪慕功名。”

章年卿想了想“這倒是個好辦法。”頓,忽然狂笑不止,“俏俏,你這是求嫁心切嗎。”

不管回哪祭祖,他們總得先成親。

章年卿暗忖,如果劉宗光真的打算把他往江浙調,那他就去山東。如果劉宗光將他調到其他地方,他就帶着新媳婦去江浙。到任上皆打着祭祖的名義,省的一些蛇蟲鼠蟻聞訊而動,來在他這打聽什麼。

不過,在這之前還是得先把馮俏娶回家纔是正經。

“我哪有。”馮俏推開他,嘩的站起來。橫眉冷豎:“你個沒用的男人,我長這麼大還沒出過京城,你有機會出去玩都不帶我。嫁給你有什麼用。我簡直是瞎了眼了。”

章年卿詫異道:“……你這又是在哪學的戲詞。”

馮俏一噎,收回手指。也不叉腰了,吶吶道:“我最近沒看戲。”

章年卿不相信:“那你這跟誰學的。”

馮俏睜大眼睛,無辜道:“表姐家請了個說書先生,可有意思了。”

章年卿怒而起身,屈指在她頭上狠狠敲了一下,“我給你的書不好看嗎,去聽說什麼說書。”

馮俏小聲道:“可是你給我書也不是什麼好書啊。”眼睛胡亂瞟,顯然是不受教的意思。

突然,看到章年卿前袍處一大片血漬,頓時花容失色,“天德哥,你哪裡受傷了。”

“沒有啊……”章年卿順着她的視線,不解的看了一眼。頓時駭了一跳,他前袍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玉佩大的一片血漬。

章年卿閃身躲在另一個書架後,想脫下褲子看看是什麼回事。一邊言疾厲色,嚇唬着馮俏。“你不要過來啊,站在那,不許動。”

馮俏呆怔怔的,“天德哥,你到底怎麼了。”

章年卿剛解開褲帶,忽然想起坐在他身上的是馮俏。趕緊又綁好出去,將馮俏肩膀一掰,朝後一看。果不其然,馮俏身後一大片血跡。這次輪到章年卿臉色慘白,馮俏扭頭問:“怎麼了?”

章年卿掰着她的頭硬是不讓她轉,下巴抵着她頭上,隱隱哭腔:“俏俏不要看,不要看。你別害怕,我給你找大夫,我給你找最好的大夫。”

馮俏揹着手偷偷摸了一把,迷糊道:“爲什麼要給我找大夫啊。啊——”展開手一看,五個指尖都是血。瞳孔驟放,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俏俏,俏俏。來人啊。來——”

章年卿硬生生咬住舌頭,想起今天馮家還有外人。大袖一攬,將人橫腰抱起。疾步回到暉聖閣,萬幸這裡還有幾件他的舊衣服。

章年卿手抖的比當年被麻雀琢了還厲害,一件外衣好半天換不上去。

馮俏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章年筋骨消瘦的後背,趕緊別過頭。“天德哥,你幹嘛不穿衣服啊。”

章年卿迅速整裝,撲到牀前,吻着馮俏手背。兩眼是淚,“俏俏,你還有哪不舒服嗎。”摸摸她的額頭,又摸摸她的手心:“頭疼嗎,熱不熱,冷不冷?”

馮俏這纔想起來,她攤開血手,怔怔的問:“天德哥,這是我的血嗎。”

“不是,不是。是我的血。你剛纔坐在我身上,所以才粘在你衣服上了。”章年卿眼淚大顆大顆砸在馮俏臉上,強顏歡笑:“我不是說了嗎。我剛纔摔了一跤。乖,別多想。”

馮俏小聲問:“真的嗎。”

章年卿俯身在他額頭上輕吻,飛奔出去找人。迎面撞上馮承輝,章年卿撲通跪下,痛聲道:“馮先生,快救救俏俏吧。”

馮承輝大驚失色:“俏姐兒怎麼了。”

章年卿磕磕絆絆,說出前因後果。“她流血了,很多血。越來越多。”

馮承輝略微尷尬,神色卻不緊張了。攔了個丫鬟,“去叫夫人過來。”

章年卿傻眼,找師母能幹什麼。她又不是大夫。敢怒不敢言,只道:“我去請大夫。”

馮承輝想了想,“也行,來看看也好。你去吧,請百仁堂的的白大夫來。”

章年卿行禮告退,拔腿就跑。一點君子風度和儀態都沒有。躥的太猛,剛過庭院,便在雪地裡滾了一圈。

孔丹依帶着丫鬟婆子過來爲馮俏收拾好,馮承輝親自抱着女兒回閨閣。一路上孔丹依給相公和女兒撐着傘擋雪。

馮俏小臉埋在雪絨斗篷裡,眼神黑亮,“娘……”

孔丹依瞪她:“不許說話。有話回屋再說,吸一肚子冷氣,有你難受的。”

馮俏只好乖乖的窩在父親懷裡。

一室暖香,孔丹依爲女兒掖了掖錦被,摸着馮俏側臉:“幼娘來初葵了,這下真的是大姑娘了。”

馮俏用被子蓋住半張臉,聲音悶悶的:“好丟人啊。我居然弄到天德哥衣服上了。”

孔丹依恨鐵不成鋼的點着她腦袋,“還有臉說。你的《女誡》《烈女傳》讀到哪去了。一個黃花大閨女,就敢往男人懷裡坐。也不怕傳出去別人笑話。你是想被浸豬籠了吧。”

馮俏慚愧的低下頭,悶悶不樂,聲若蚊吶:“天德哥纔不會傳出去呢。”

孔丹依假意扇她巴掌,剛感到掌風,馮俏便閉着眼睛一縮。怯怯軟軟道:“娘,你不要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