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成親的日子一天天逼近。讓章年卿焦頭爛額的卻不是婚事,而是他的調任。

章年卿和孔明江商量後,走山東的路子,由濟南府朝京城遞聘信。章年卿還安排了河南地方,同時聘請他爲主考官。

陶孟新拿着河南寄來的信去找章年卿,不解的問:“你不是想去山東嗎?這又是怎麼回事。”吧嗒,信扔在桌子上。

章年卿沒拆,揹着右手,用左手習書。

陶孟新嘖了聲,倒在圈椅上,展開紙扇,扇了幾下,注意到章年卿奇怪的姿勢。“你手怎麼了。”

章年卿道:“沒事,昨晚睡覺壓着了。”

“哦。”想了想,覺得不對,陶孟新奇道:“不對勁,你前幾天回來手就這樣了。”

章年卿淡淡道:“前幾天摔了,怕你們擔心,就沒敢說。”

陶孟新抓着他的手臂掀起袖子一看,沒有包紮沒有上藥,只有一圈牙印。狐疑的看了章年卿一眼,“佳人所爲?”滿滿的調侃。

“恩。”再無他話。

“好端端的怎麼就……”

“三舅舅。”章年卿打斷他道:“往年鄉試的主考官同考官都由所在的官府聘請,今年新帝第一次從朝廷直派命官。打的底下人措手不及。這兩份信不突兀吧?”神色擔憂。

陶孟新不疑有他,忙道:“不會,開泰帝本性多疑。底下人一點不知情才假呢。”也不看看,朝堂百官新帝都沒完全攥在手裡,如不然,這麼着急候補新官員。只怕今年恩科後,朝堂上就要大換血了。頓了頓,道:“往年慣例都是地方選派,今年朝廷忽然直接任命,地方摸不清具體情況,半蒙半猜遞上這份摺子。恰好證明皇上保密做得好。”

鄉試的選官和延聘由誰選派,就表示主持鄉試的權力在誰手中。新帝將地方選聘改爲朝廷任命,儼然是想把選拔大權直統中央,全籠在自己手裡。再細化,就落到譚宗賢和劉宗光兩個人身上了。

劉宗光不甘心輸給譚宗賢,能挑起如此重擔的人,自然有能力獲得皇上的青睞。

劉宗光本就因爲非齊地出身的原因低譚宗賢一頭,加之劉俞仁給他遺留下的後患。於情於理他都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

至今府里門客裡還有議論劉俞仁所作所爲的。

一個說:“說好聽了叫仁義,說白了就是個傻子。”

另一個道:“東西都到手裡了。硬生生給人送過去了。嘿,人家還不領情。鬧了個人財兩空。活該。”

劉宗光內心複雜,令人訓斥的多嘴的兩個人。自己在書房靜坐許久。

劉宗光有些束手無策,他不能告訴劉俞仁沒事,說兒子你捅了天大的簍子,你爹也有辦法給你補救。

他只能用最愚蠢最殘暴的方式告訴劉俞仁,看,你做錯了。所以我要殺了這個人,這個人爲你而死。爲你的錯誤而死。

章年卿是一步很好的棋,麓山黨人是新帝的心頭大患,派章年卿去江浙,再合適不過。

譚宗賢短期之內不會找到第二個比章年卿更合適的人。

這件事,劉宗光從看到嚴福光的摺子那一刻起就在想了。血書一事出了之後,劉宗光原本只想着殺了章年卿以示警告。仔細一想,太草率,章年卿有他更好的價值。

章年卿名義上是劉派的人,他去擔任江浙主考官,意味着選派他的劉宗光有主持江浙考場的權利。新帝無論要用誰,都是走的劉派的人。

這麼一來,殺不殺章年卿,反倒是最無關緊要的一步。

以譚宗賢的角度而言,沒有比章年卿更合適的人。但殺了章年卿,便會有一大把合適的人,任他挑選。

劉宗光有些不太情願,這麼一想,他還得暫時把章年卿保護着了。越想越不甘心,開始盤算章年卿如果死在江浙考場上影響會有多大,他手裡又有哪些利處和勝算。

與此同時,譚宗賢府上也燈火通明。

譚宗賢持白子,李舒持黑子。兩人在棋盤上廝殺,這一步譚宗賢已經想了很久了,久久不肯落子。他將手心裡的幾枚棋子顛來顛去。笑道:“這是個死局。我走哪步都是錯。”

李舒靦腆一笑,“小舒不敢。這天底下哪有難倒大人的死局呢。”

“未必。”譚宗賢叩着桌子,良久,棋走險峰,落子敵軍咽喉。

李舒大喜過望,按奈着情緒,邊落子邊道:“大人思慮太多,反倒棋差一招。”一子落下,立即翻盤定局。黑子吞併大片白棋。

譚宗賢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又落下一子,局勢再次被逆轉。

李舒方纔急於求勝,露出腹背要害,被譚宗賢扼住大龍,徹底掐死不得翻身。

譚宗賢輕鬆扭轉局勢,還給自己進退留了兩條活路。

李舒挫敗的垂下頭,“我輸了。”

“再來一局。”譚宗賢撿着棋子,不緊不慢道。

劉宗光總覺得他譚宗賢破局只有殺或不殺兩條路。一條贏,一條輸。劉宗光亦十分確信他無法收買章年卿,更無法讓章年卿倒戈。

起初譚宗賢以爲,是因爲章年卿的父親及岳父都是劉派嫡系的緣故。

而在譚宗賢編造一處報恩感激的戲碼,同章年卿旁敲側擊幾句後,他便不這麼想了。

——他從中窺到了箇中端倪。

譚宗賢手一頓,撿了一顆白棋一顆黑棋,攤在手心。問李舒:“山東和河南同時遞上了聘請書。你覺得哪個是章年卿授意的。”說到河南時,敲了敲白棋;說山東時,又點了點黑子。

李舒想了想,“看起來河南最像,他外公不是河南的土皇帝嗎?不過,我怎麼總覺得,章年卿拉河南進來攪混水是給你看的啊。”

“不錯。”譚宗賢不知想到了什麼,忍俊不禁道:“就因爲我問他了一句:可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就搞出這麼一出來混淆視聽。”不贊同的搖搖頭:“他到膽大,也真不怕我把他安排到河南。難不成他還有什麼本事逆轉回天?”

譚宗賢很意外,章年卿居然想做孤臣。腦海裡閃過章年卿的身影,回憶着他的言行舉止。這個野心勃勃的孩子,不想受命於劉宗光,也不想被他統領。

譚宗賢微微一笑:“如他所願也無妨,畢竟他還是我的’恩人‘呢。”

李舒附和道:“大人說的是。”

章年卿伸懶腰,搖頭晃腦,舒展身子骨。有一搭沒一搭和陶孟新說着話。

天氣越來越熱,陶孟新穿着夏衫還是覺得悶的慌,“你這屋怎麼這麼熱啊。”

章年卿懶懶道:“靠水的屋子已經讓給你了。你住的地方再不涼快。這府裡上下就沒有涼快的地了。”

陶孟新的謫仙之姿,已經被汗水淋漓拉下凡間了。他忍聲吞氣的問:“你不是朝廷命官嗎,你的冰例哪去了。”

“哦。在我娘屋裡。”

陶孟新冷笑,“你娘是住在冰室保鮮嗎?”

章年卿露出尷尬的笑,“另外一半我送到馮府上了。”

陶孟新:“……”

三月初旬的時候,京城調任地方的鄉試的名單已經初步確定。稍微有點門路的人,都拿到了初擬稿的名單。

章年卿看到他被調派濟南府,並不很意外。心裡想着:看來是譚宗賢贏了。

陶孟新對章年卿刮目相看,“沒想到你在京城這幾年沒白混嘛。”

這年頭能稱心如意過日子的可不多。

章年卿內心狂喜咆哮,面上不動生色,風輕雲淡道:“原本這事是能麻煩一些。不過我運氣好,中途譚大人找到了我頭上。我想着既是有一步登天的法子,何必捨近求遠。總歸譚宗賢要利用我,權當討一點利息。”

陶孟新雙手環胸,有些看不慣他的囂張。“哦,你的意思,譚宗賢就是個傻子,任你利用。”

章年卿斷然道:“絕無此意!”他意味深長笑道:“我是他’恩人‘嘛。”

日頭正中,炙熱的烤着大地。樹下綠蔭都是一陣燥熱的燙意。院子裡的樹幹好久沒有修剪了,旁枝垂葉。章年卿提起禿枝,彎腰鑽過去。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回頭問:“三舅舅,我二哥成親我是不是還要回去。”

陶孟新跟在他身後,“怎麼,你不想去?”

“也不是。”沒頭沒腦的扔下三個字,便不見蹤影了。

陶孟新依稀間,看見章年卿懊惱的抓着頭,笑容羞澀,像個純情少年。不禁道:“真好啊。”

陶孟新在後面慢悠悠追着,聲音爽朗,“你若捨不得佳人,邀她一起去參加不就得了。”

“還是別折騰了。”聲音遙遙縹緲,不知從哪傳來的。

開泰帝從龍椅上走下來,一屁股坐在大殿的臺階上。一點形象也不顧,嘆息道:“宗賢啊,朕這心裡不踏實啊。”

譚宗賢肅然道:“老臣願爲皇上分憂。”

開泰帝指着身後的龍椅,冷笑一聲:“這個位子,就這個位子。自從我坐上這個位子就沒有一天踏實過。沒睡過一天安穩覺。”

譚宗賢沒有接話,過了片刻才道:“臣以爲,江浙還是派周存禮去合適。”他擡頭,目光凜然,薄脣中吐出四個字:“寸土必爭。”

“你這是要殺人。”

開泰帝冷冷道,卻沒有說不好。

譚宗賢長揖一禮,緩緩道:“皇上,臣肄業於麓山書院,深知麓山黨人對朝堂的威脅。這些人是舊臣,是老人。我們動不得,只能從新人下手。去江浙的必須我們的人。只有將這些人提拔進朝堂,才能進一步形成新麓山黨人的勢力。與舊者抗衡,誠如臣與劉大人這般。”

開泰帝站起來,踱步兩圈,斟酌的問:“之後怎麼辦。”

“何文芳可用。”言簡意賅,不再細談。

開泰帝擡擡手,嘆息道:“去做吧。”

*

周存禮死了。

章年卿是在去河南的路上收到這條消息的。章二哥的婚宴在三月十七,章年卿特意告假十日。

章年卿握緊手中的布帛,抓着桌沿的手青筋暴起。楊久安在信裡焦灼不已,短短數字裡都能感到他的心急如焚。

楊久安說,上面決定由章年卿代周存禮去江浙監考。山東改任何文芳,讓章年卿速想辦法。

章年卿坐在船上,漂泊無依,沒有立足的根。京城遙遙在外,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他早就算到了,他早就算到了!”一連說了好幾遍。

陶茹茹按住章年卿肩膀,沉身問:“他是誰?”陶孟新關切的望過去,兩雙的目光同時壓在章年卿的身上。

章年卿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譚宗賢。”他忿忿不平,“他們二宗鬥法,拉我遭殃幹什麼。”

“這樣,我們在下一個渡口把你放下。你坐小船回去。”陶孟新出主意道。

章年卿腦中亂成一團麻,他只知道周存禮死了。具體情況一概不知,他又要從何下手,簡直沒有一點頭緒。頭疼的點頭:“只能這樣了。我在這太被動了。我先回京城看看情況。”回房去收拾行李。

此時此刻,朝堂上正在唱一出大戲。

譚宗賢指控劉宗光謀害朝廷命官,一夜之間,譚宗賢面色都蒼老許多,他聲淚俱下,泣道:“老臣與存禮這孩子投緣,算半個忘年交。又見他學問好,能力好。雖只是個探花郎,但當年……”含糊帶過,在場的人卻都明白當年的第一甲是怎麼來的。恍然大悟。

“故而臣力薦周存禮,劉大人只念着章年卿是狀元,一味擡舉章年卿。期間種種,皇上再清楚不過。”

譚宗賢拂袖橫直劉宗光,痛罵道:“劉宗光,你不滿皇上任派,大可以封駁上訴。何必幹出謀害朝廷命官,令人不齒之事。”

劉宗光凜然道:“你血口噴人!譚大人,你有何證據說我殺人害命?僅憑你空口白牙,片面之詞,恐怕不足以給我定罪吧。”揚袖打下譚宗賢的手指,高聲道:“污衊一品大員,栽贓陷害,其心可誅。”

開泰帝看夠了戲,才閒閒的開口:“劉愛卿說的在理。”目光挪到譚宗賢身上,“譚愛卿,你說劉大人謀害朝廷命官,可有證據?”

譚宗賢肅然道:“臣有人證,丫鬟怡心,仵作陳貴二人。”

“傳召。”開泰帝換了個姿勢,指了指張恪道:“此事涉及兩位朝堂一品大員和一名五品大臣,事關重大。刑部尚書,你就在這金鑾殿上,當着諸位朝臣的面,親自審理吧。”補充一句:“朕希望,你能當庭給出結果。你的人員任你調派。”

張恪額頭汗珠密密麻麻,遲遲不敢應下。多次擡頭直視聖顏,只盼着能從中窺出一絲開玩笑的意思。良久良久,才道:“臣,遵旨。”

這場鬧劇,最終以譚宗賢證據不足,不足以定罪結案。

彼時馮俏在衍聖公府上做客,女眷們坐在內間。馮承輝和衍聖公在書房說話,馮俏一聽言語間提到章年卿,硬賴過去。

馮承輝說完長長嘆了一口氣,“周存禮上吊自盡於家中。分明是被人用長布勒死,然後掛在房樑上的。張恪睜着眼睛說瞎話。皇上也閉着眼睛聽瞎話。皇上有意袒護,底下人只能說聖明。還能如何。”

馮俏忍不住插嘴,“爹,你說的張恪,是我們張伯伯嗎?”

馮承輝更惆悵了,抑鬱道:“可不是嗎。”

衍聖公輕輕笑了,“皇上這麼偏袒劉宗光,怎麼就劃了章年卿,點了周存禮。”很不以爲然。

皇上用了譚宗賢的人,卻擡了劉宗光的面子。乍一看,不偏不倚。甚至略偏向劉宗光,畢竟他這個面子是用一條人命擡起來的。

章年卿緊趕慢趕,回到京城才發現虛驚一場。

皇上因爲譚劉朝堂爭執的’醜事‘,有些厭棄章年卿。遂,誰也沒用。自己從翰林院提拔了何文芳,點任江浙常州府鄉試京派官。

只是,章年卿有些疑惑,楊久安的消息怎麼會出錯?

章年卿沒有疑惑很久,譚宗賢再一次親切的請章年卿喝酒時。章年卿意外的看見同在雅間的何文芳,譚宗賢和煦的指着章年卿,爲何文芳介紹:“章天德。”拍着胸脯,壯志豪情:“我的小恩人。”

章年卿忙擺手,“談不上恩人,談不上恩人。”

何文芳身材微胖,略顯富態。乍一看像一個靦腆的老實人,他胖嘟嘟的手緊緊握着章年卿。“章兄,可還記得小弟。”又調侃的說,以前在翰林院章年卿只和周存禮要好,和他都沒說過幾句話云云。

提到周存禮時,還恰到好處露出一抹遺憾,“可惜了,天妒英才啊。”

不知怎麼的,章年卿忽然就想起,大夢京裡周存禮殷勤勢力的笑,汲汲鑽營,不擇手段。

周存禮不是好人。

章年卿心裡明白,可此時看着談笑風生的劉宗光。說不清心裡什麼感覺,震驚,悲痛,理所當然?

好像都有。

章年卿挾着玉箸,吃着珍饈美食,味同爵蠟。

譚宗賢舉着杯子,站起來邀大家共飲一杯,深情道:“這一頓飯,權當我爲你們踐行。乾杯!”

章年卿望着滿席人,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無一例外,全都是那張名單裡的一部分人。章年卿笑着仰頭,一飲而盡。

“好酒量!”

不知是誰起的哄,大家忽然站起來,齊刷刷的鼓掌。

章年卿臉色微紅,報赫的四處拱手告饒。

宴席散的時候,門外放起煙花。譚宗賢邀大家去院內看煙花,人聲嘈雜,譚宗賢俏俏對章年卿招手。

章年卿附耳過去,只聽他小聲道:“今年皇上雖不採納鄉選官,我卻有幸見着章賢弟授意的兩地聘信。私以爲,章賢弟中意這兩處地方。皇上駁了你去河南的請求。不知現在的安排,小恩公可滿意?不如我再……”

章年卿皮笑肉不笑,道:“天德已經很滿意了。在此謝過譚大人,讓譚大人操勞了。”恰到好處的露出苦惱的神色,“我原也是在兩地抉擇不下,萬幸譚大人給天德指了一條明路。”

“欸。”譚宗賢拍了拍他手背,“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目光若有所指的點點他。

章年卿會意的點頭,表示明白。

楊久安說,他的消息是在正德殿無意聽到的。

章年卿提着大夢京的兩瓶酒,弔唁了周存禮一番。周存禮有一兒一女,最大的有六歲,小的只有兩歲。章年卿身無旁物,只送了一些金銀細軟。

實在,比什麼虛的都強。

臨走時,他道:“你們回鄉的路引若不好辦,交給我,我給你蓋上京兆府的官印,會方便一點。”

周氏沒有決絕,小聲道謝,咬着脫了皮的嘴脣,半晌跪下道:“章大人,我家外子不是自殺。”

天氣炎熱,屋裡已經隱隱有腐臭味。章年卿扶她起來,避開一步遠,道:“嫂子,讓他入土爲安吧。早早帶着兩個孩子回去,好好教養。”話畢,沒敢多留,徑直轉身離開了。

周氏看着他的背影,捂着嘴痛哭流涕,潰不成聲。

譚宗賢的面孔,劉宗光的面孔,交替在天空閃現。

章年卿嘆息一聲,駐足望着天空許久:“作孽啊。”是他把周存禮送到譚宗賢的刀下的。

章年卿不想承認,心裡的聲音卻無法忽視。

傷心嗎?不,並不。

章年卿一步一步走的緩慢,事情到這個地步,說他一點都沒想到是假的。可他還堅定不移的這麼做了。爲什麼呢。

答案顯而易見。

*

兩月後。

正是五月好時節,陶家幾乎舉家傾動。章年卿是個沒良心的,沒參加章二哥的喜宴。章二哥卻不計前嫌的帶着新婚妻子,特意來京城爲他祝賀。

章家請了三個賬房先生,並推了管家進去當總賬房。今天來的客人太多了,一個人寫禮單根本寫不過來。縱然陶茹茹做了萬全的準備,也架不住來了這麼多人。不僅賬房這邊忙不過來。連席面都不夠了。

陶孟新帶人到周邊莊子上採購蔬菜瓜果,孔丹依也出主意,讓孔穆行帶着錢去大夢京、得意樓、八寶樓把他們今日買來的菜和大廚都請過來幫廚。章年卿怕孔穆行一個人說不動話。讓楊久安也跟着去了。

楊久安因爲上次傳錯消息的事一直愧疚,拍着胸脯保證:“我一定不吝嗇亮身份。”

章年卿笑着攔下他,“行了,你快去快回。還要跟我去接親呢。”

此時此刻最安靜的就是馮俏的閨閣了。

昨夜孔丹依交給馮俏幾個瓷盅,有南瓜盅,有辣椒盅。色彩斑斕鮮豔,馮俏剛好奇的打開,只來得及看見裡面雕塑着什麼,還沒看清,就被孔丹依一把打下來。道:“明天你再打開看。”別的也沒多說。想了想又叮囑了一句:“明天要是天德喝的太醉了,你就讓他去書房睡。”

“哦。”馮俏乖巧的點點頭,還是很好奇那幾個東西。

孔丹依又不放心的叮囑了些細節,馮俏一字一句都記在心裡。說到最關鍵的地方,孔丹依卻害臊起來,含糊其辭。想着反正男方那邊都懂,她當初成親時,孔夫人也沒給她多說啊。那幾個壓箱底也傳給俏俏了,實在不懂。打開看看總會懂了。

孔丹依囑咐道:“明天記得把這幾個東西給天德看。”

馮俏這纔沒了興致,“哦,原來是給天德哥哥的啊。”

“小丫頭,還不高興了。”

洞房時,因爲顧及到兩邊都是孩子不懂事。兩邊母親都給孩子準備了褲子。

馮俏穿的開襠褲。章年卿也穿的開襠褲。但因爲某不明物體,章年卿的開襠褲明顯比馮俏尷尬。

折騰一天,章年卿帶着一身酒意,好不容易在兄弟的幫忙下逃脫。一進門卻遇到這樣的尷尬。

馮俏有些渾渾噩噩的,章年卿什麼時候進門,怎麼揭的喜帕全都忘得一乾二淨。回過神來,只看見章年卿**着上身,穿着開檔。裘褲,大喇喇站在地上,馮俏唬了一跳。

章年卿比馮俏還尷尬,趕緊解釋:“我不知道家裡給我準備的褲子是這樣的。”

馮俏到很老練:“我知道。我娘說怕我們害羞。”

章年卿只覺五雷轟頂,心頭縈繞兩個月的陰鬱,被馮俏一句話砸到九霄雲外。心裡只剩滿滿的尷尬,又燒又臊。疾步走回裡間,抓着紅色內袍,隨便裹在身上。進屋馮俏正在鋪被子。

章年卿上前抱着她的腰,咬着她耳朵道:“多大了還穿開襠褲,羞不羞。”

羞。馮俏不好意思承認,頂嘴道:“你不也穿。”

章年卿很痛快,“那就脫了吧。”

馮俏:“……”

兩個小年輕的第一次進行的並不順利,章年卿枕手臂着發愁,好不容易鼓足勇氣,翻身打算繼續時,傻眼了。

章年卿望着大紅喜被上炫目的白,肌膚凝雪,光滑如玉。眼睛受到刺激,章年卿鼻子一熱,流出兩行鼻血。

馮俏嚇一跳,四處找帕子給他擦鼻血。章年卿見她光着背脊在牀上亂扭,閉着眼睛抖開被子將她胡亂一裹,粗聲粗氣道:“你坐好了,別亂動,我去洗把臉。”

馮俏一愣,縮在被子裡半晌不敢動彈。章年卿兇巴巴的樣子,委實太嚇人。

過了一會,章年卿回來了。馮俏還沒看清他還流不流鼻血,他便手腳麻利的取下鎏金銅勾,放下牀帳。

帳子裡驀然一黑,馮俏有些不適應。待緩過神來,章年卿已經先躺下了。

被子都在馮俏身上裹着,想來章年卿是沒蓋被子的。馮俏想說給他分點被子,又想到自己光溜溜,不好意思說出口。想了半天,馮俏裹着被子,靠着他躺下了。眼睛圓骨碌碌盯着黑暗發呆,這就睡覺了嗎。

天德哥還沒蓋被子呢。

唔,他穿着衣服睡就不會着涼了。

不對,他剛脫衣服了嗎?

好像…有?沒有?

馮俏從被子裡悄悄探出手,想偷偷的摸一摸布料,結果碰到了章年卿的手。腦中轟一聲,兩頰通紅。

男人的手鐵骨錚錚,寬大有力,指節分明。反手一握,將柔軟無骨的小手緊緊攥在手心。力氣之大,無端讓馮俏想起來幼時被他欺負的委屈。

“疼。”馮俏委委屈屈的說。

聞言,章年卿立即鬆開她的手。馮俏心中有些悵然若失。按下心中的失落感,翻了個身睡了。

怎麼可能睡得着。

章年卿那邊再無動靜,馮俏心中有些慌,他睡着了嗎?他們不洞房花燭嗎?

怎麼和娘說的不一樣。

不洞房他能睡在這裡啊,過了子時會不吉利的。

要不要提醒他呢?

馮俏心中糾結,有些難以啓齒。半晌才道:“你很累嗎?”

“什麼?”

馮俏鼓足勇氣:“你還有力氣和我洞房花燭嗎。”

轟,章年卿腦中炸開花,他竭力按下全身的咆哮和某處的蠢蠢欲動,艱難道:“幼娘,以後別再說這種話,我受不了。”

他敢保證,馮俏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他順着她的頭髮,望着她潔白的額頭出神。小姑娘一知半解,約摸隱隱約約知道洞房花燭是什麼,卻不知道箇中細節,纔敢這麼口出狂言。

空氣中一陣安靜,兩人並肩躺了一會,章年卿試探道:“要不,你還是把褲子穿上?”

馮俏害羞的點點頭,“你也穿上。你露着我害怕。”

章年卿狂點頭,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方纔被刺激的太狠,馮俏也被嚇壞了。他迅速找到兩個人的褲子,分別穿上。

穿上後,才發現兩個人褲子拉錯了。

馮俏穿着章年卿的褻褲,鬆鬆垮垮。開襠褲垂到膝蓋處,露出大片雪白肌膚,不比她渾身裸着強到哪去。

章年卿穿着馮俏的褻褲也沒好到哪去,馮俏的褲子小而精緻,卡在他臀部不上不下。穿不上去脫不下來。

小年卿的處境也十分尷尬,被華衣錦布半遮半掩,時不時刮一下,冰滑的布料刺激到最敏感的前端,他也有些受不了。

馮俏眼中有些恐懼,她好像終於知道自己將要面臨什麼。望着壓在自己身上的章年卿,眼中再沒有親暱和依賴,彷彿看着一個無惡不赦的惡人。甚至忍不住落淚了。

章年卿嘆了口氣,掌心輕輕蓋在她的眼睛上。親親小嘴,哄道:“幼娘乖,不疼的,你別怕。”

馮俏失聲尖叫:“還會疼?!!!!!”

章年卿自打嘴巴,趕緊解釋:“不疼不疼。你天德哥博覽羣書,技術高超。一些笨蛋纔會疼。信哥哥,乖哦。”

馮俏乖乖的點頭,得意道:“我也很聰明,我不是笨蛋。外公都說我是最聰慧的,所以我也不會……啊!!!!你放開我,你放開我。章年卿你王八蛋你不是人,你滾開,滾開……嗚嗚嗚嗚,你混蛋。”

章年卿俯下身去親她,不住的摸她後背,安慰她,捉起她的手湊在脣邊細細的吻:“幼娘乖,我的乖乖。別哭了,是我混蛋,是我混蛋。”

“你騙人,你偷襲。你……啊,混蛋,你別動了。嗚嗚嗚,你怎麼老騙我。章年卿你個壞人,你混賬!”馮俏哭的幾乎崩潰,情緒極爲不穩定。

章年卿一邊禽獸不如,一邊吻着她額頭,親着她鼻尖,一遍一遍的哄:“我的阿俏受苦了,幼娘原諒天德哥,哥哥是笨蛋,讓我們幼娘受罪了。”

馮俏抽抽噎噎,“你,嗚嗚嗚,你大騙子,你騙我。”

章年卿佯作生氣,“你這麼說我就不喜歡聽了。剛纔是誰求着我和她洞房花燭。”

馮俏好不容易安撫下情緒,哇一聲哭出來:“我不知道嗚,我又不知道。你們又不告訴我會疼。”

章年卿漸進佳境,心情愉悅,親親紅脣。柔聲道:“疼就對了,這說明你乖。”

馮俏控訴道:“最不乖的就是你,你還說我。”

章年卿低低笑了:“你錯了,我跟你一樣乖。我如果不乖,你今天就不會疼的這麼厲害。”

馮俏腦子裡像團漿糊,“你在說什麼啊。”

章年卿邪佞笑着:“說我娶了幼娘,真是我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一夜狂歡,紅浪翻被。

天快亮的時候,馮俏啞着嗓子,哭聲道:“天德哥,讓我睡一會吧。我真的難受。”

章年卿飛快的拿起肚兜往她眼睛上一蓋,體貼道:“你睡吧,我幫你擋着光。”

馮俏真的哭了:“章年卿,你是想殺了我是不是,你一定是想殺了我。”

章年卿虎着臉道:“怎麼說話呢。一晚上都章年卿章年卿的亂喊,叫相公。”

馮俏軟趴趴的伸腿蹬了蹬他,生氣道:“你纔不是我郎君。”

章年卿眉開眼笑:“你終於肯動一動了。一晚上都是我在出力。小丫頭表現不錯。睡一會吧,等會還要去敬茶。”

章年卿初次開葷,精力旺盛,神采奕奕。直到下牀時腿腳發軟,才後悔自己的不知節制。他望了望抱着紅被呼呼大睡的馮俏,心裡一陣憐惜。

馮俏渾身淤青,臉上還掛着淚痕。身上一片狼藉,白玉似的後背更是一片慘狀。

章年卿自己都嚇壞了,掩耳盜鈴的扯過喜服往她身上一蓋。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愣愣半晌,昨夜的記憶翻江倒海的席捲過來。章年卿又驚又怕,又不捨得這種滋味,不敢賭咒發誓說以後再也不了。

馮俏躺在牀上一動也不動,已然累極了。章年卿後怕的伸過去一根手指,量量她的鼻息。還有氣兒……

章年卿鬆了一口氣,連衣服帶人一把抱在懷裡。抵着她額頭道:“幼娘對不起,對不起。”他不斷地說着對不起,依舊不能減少心裡的愧疚。

馮俏迷迷糊糊的推着他的臉:“讓我睡一會兒,我好睏,讓我睡一會吧。”

章年卿聞言趕緊放下她,拉過被子給她蓋,發現被子是潮的。趕緊換了一牀,給她蓋好。

做完這一切後,章年卿有些不知所措。心裡還是覺得不妥,掀開被子偷偷看了一眼,趕緊放下。

又偷偷摸摸讓人打了熱水。心虛的不敢放丫鬟婆子進來,輕手輕腳的給馮俏擦洗。不擦洗還好,一擦洗他傻眼了。才明白馮俏爲什麼說他要殺了她。

……怕是到了後半夜,舒服的只有他。馮俏一直在受罪。

越想越愧疚,章年卿灰頭土臉的去給陶茹茹認錯。

陶茹茹聞言嚇了一跳,氣的直打他胳膊。“你怎麼這麼膽大啊。馮俏才嫁過來,以後日子還長着呢,你怎麼跟有今兒沒明一樣。”

章年卿垂下頭,“孩兒錯了。你看這敬茶……”

“真是的。”

陶茹茹哪裡還敢讓人起來敬茶。想了想,對管家道:“就說我不舒服,今日敬茶禮免了。明兒再進行。”

管家一頭霧水,只當夫人是給新媳婦下馬威。應了聲’是‘出去了。

話傳出去沒多久,章芮樊氣急敗壞的掀簾子進來,“你這是擺什麼譜呢。”

陶茹茹在他耳旁小聲說了兩句,章芮樊臉上轉怒爲驚,有些臊也有些擔心,硬聲問道:“請大夫了嗎?”

章年卿愕然道:“還要請大夫嗎。”一想到有人要看馮俏身子,他便渾身不舒服。

章芮樊冷笑道:“看你做的好事。那可是你嫡妻!”

章年卿沮喪道:“爹,我知道錯了。我這就給她請大夫。”

陶茹茹道:“行了,我去請方醫正的夫人過來給幼娘瞧瞧。天德你去看着廚房,做點補湯。後天回門,我看你敢讓馮俏就這麼回去?”

他哪敢!

馮先生和衍聖公都會打死他的。

章年卿忙道:“哎!我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