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夜,深。

蟬鳴聒噪,章年卿翻身壓着馮俏頭髮,馮俏迷迷糊糊嚶嚀一聲,章年卿定住半晌,將馮俏頭髮歸攏起來。輕輕撥在她的肩上。起身下牀,到了杯茶水解渴。

夏日燥熱,夜半時卻還有些許涼意。馮俏裹着夏被,抱着長枕蜷成一團,睡的香甜無比。章年卿端着茶杯,笑着的靠在桌沿,目光落在馮俏身上。他藉着月色無邊,靜靜的看着牀上美人,海棠春睡。

章年卿眼神溫柔,時不時低頭呷一口冷茶。馮俏睡的無知無覺,兩人從書房荒唐到半夜,最終還是章年卿裹着披風,將她一路抱回去的。

章年卿腦中跑馬,一會想着明天的東西怎麼拉,船怎麼安排,馮俏怎麼安頓。

馮俏,腦子裡跳出這兩個字的時候。章年卿什麼也不想了,反反覆覆晃着着兩個字。脣齒間抵着一句’幼娘‘,不敢吐露出口。

幼娘最近學壞了,牀笫之間喜歡喊他章大人。這讓章年卿很惱怒,她不再甜甜的喊他天德哥,也不是又氣又哭的喊他章年卿。反倒眼睛亮晶晶的,一本正經的喊他章大人。

心頭莫名的感覺,很微妙。酥**癢的,撓的他心慌。

陶舅舅說,如果他不急,先別急着和馮俏要孩子。馮俏還小,他那個無緣的三舅母當年就是因爲太小,孩子太大,才一屍兩命。

陶孟新說話的時候,眼神溫柔,神情懷念,語氣微微惆悵:“天德,你上面有兩個哥哥。子嗣的事,你大可不急。”也不知是在說他自己,還是在說章年卿。

其實章年卿沒想過這些,當初只想着娶馮俏,娶回來兩個人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子嗣什麼的,他還不急於爲人父母。何況也不合適,就算要孩子。也必須是在京城或者河南,身邊有母親照料才行。不然他們兩眼一抹黑兒,總不能讓馮俏跟着他在任上顛簸……

不知不覺,天亮了。

馮俏揉揉眼睛,擁着被子坐起來。牀邊空無一人,一擡頭,章年卿站在圓桌便,端着茶碗,一動不動的望着牀……望着她。

馮俏心裡毛毛的,用被子將自己裹了一圈,試探喊道:“天德哥?”

“啊,哦。”章年卿回過神來,打着哈哈。不待馮俏問什麼,章年卿背身假裝放下茶杯,清咳道:“醒來就好,今日事還多着,趕緊起身吧。”

馮俏狐疑的望着他,半晌才道:“喔。”叫丫頭進來穿衣洗漱。

京渡口在通州地界,章年卿馮俏須得先坐馬車在通州京門渡口上船。

儲謙聽聞章年卿要走水路,特意追來送了章年卿一塊玉佩。

馮俏很是好奇,腦海裡接連不斷的閃現戲本子裡的傳奇。章年卿見她的模樣,笑着彎腰,給她系在腰上。

儲謙目不斜視,端正的望着江水。

馮俏戴着墜帽,識趣的沒有多留,站在河岸邊,看下人搬東西。

章年卿租了兩艘遊船,一艘安置行禮並幾個下人。貴重物品同一些重要物件,都安置在小兩口的船上。

李妍目瞪口呆道:“你們這是搬家不回來了嗎?”

馮俏道:“呃,窮家富路嗎。多帶了總比路上缺了來的方便,妍姐姐你說是不是。”她看着兩艘大船,笑着說:“反正又不是帶不下。”

李妍道:“可是,你少帶點東西不就是少僱一條船嗎。要省多少錢啊。”

馮俏一噎,垂頭懊惱。是啊,她太不會持家了。

可章年卿卻沒有指責她,只悄悄多僱了條船。

馮俏眼眶一熱,藉着墜帽的遮擋,眼淚砸下來。她回頭看着和儲謙說話的章年卿,他身着青袍白鷳,官服着身,威勢赫赫,氣質內斂。卻又比同齡人少了幾分少年輕狂,諸人見了多是禮讓三分。

今日踐酒送行的人多,縱是此前章年卿已經招待過親朋好友,告知不日就要離開。清晨走的時候,卻還是有一人在晨色中快馬趕來,和章年卿碰了一杯酒。這才放人離開。

一路上又陸陸續續遇到不少這樣的人,都是一副倉皇間才知道章年卿要離開的。快馬加鞭趕來,和章年卿道一聲珍重。期間還有和章年卿對詩的,都十分依依不捨。

馮俏只覺得牙酸,她祖輩都是文人。知道這些文官清流最愛搞這一套,顯得自己人緣好。

難怪章年卿讓一早出發,從京兆府到通州只有半日的行程。便是章年卿嫌住客棧不便,又是一頓折騰,也不必起這麼早。現在看來,章年卿這都算起得晚。

幾近正午,因路上遇見十幾個追來送行的人,一頓耽擱。這半日只走了一半行程。章年卿無奈,只能上了馬車,同馮俏坐在一處,埋頭直趕路。誰追來也不停。

馮俏哧哧的笑:“章大人人緣很好嘛。”

章年卿按着額角,略過她喊章大人的曖昧。嘆氣道:“之前楊久安對我說,我把人都拒在踐行宴上了。我走的時候沒人追行,豈不是可憐。還拍着胸脯說,保證讓我風風光光的走……我以爲他是開玩笑。誰知,唉。”

馮俏滿臉不信:“你當真不知,你不知情今日穿官服?”

章年卿無奈:“京官派任不得在京城逗留,我不表明身份,在通政司的人跟前晃一圈。等着讓人蔘奏呢?”

“這倒也是。”馮俏若有所思,想了一會,還是笑倒在他的懷裡:“不行,我還是覺得你就是炫耀你人緣好。”章年卿氣極,擰着她的臉解氣。

讓人意外的是,到了渡口居然還是遇見了儲謙夫婦。

思緒迴歸,馮俏微不可見的吸吸鼻子,溫柔的撫着腰間玉佩,擡頭問李妍:“這是不是可以號召武林的那種令牌啊。”

李妍:“……”

好半天,李妍才找回自己聲音,“俏兒你想什麼呢?”

馮俏有些失望,“啊,不是嗎。”

李妍哭笑不得,“這是我從孃家帶出來的玉佩。運河裡商船貨船多,你們後面又跟了那麼一大船行李。留給你們玉佩以防萬一。萬不得已,你就說你們是漕幫李大當家的人。”頓了頓:“其實也不大可能,你們是官船。等閒水賊遇見你們都是避開。”

馮俏被李妍一通’盜匪‘’水賊‘砸得暈頭轉向,“這麼危險啊。”

李妍道:“你害怕了?”

馮俏想了想,如實道:“不太怕。”她看了一眼章年卿的背影,什麼也沒說。

李妍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瞬間明白。她認同的點點頭:“章大人是個穩當的人。”上前抱了抱她,“一路小心,多多保重。到了記得給我們寫信。”

馮俏一一應了,認真道:“不會忘了妍姐姐的。”

兩艘大船破水揚帆,借風而行。

章年卿馮俏站在甲板上,雙雙同他們搖手作別。

“餓不餓?”章年卿問。

馮俏搖搖頭,她好像有點暈船,不是很嚴重。迎面而來水腥味,她沒有一點胃口。

到了晚上馮俏還沒用用膳,章年卿忍不住擔憂起來。讓人去叫崔大夫,馮俏臉色慘白的攔着他,柔柔道:“天都黑了,不要麻煩崔大夫了。我吃還不行嗎。天德哥,我想喝白粥。”尾音有些撒嬌。

馮俏不想讓章年卿覺得她是個拖累,剛上船第一天就鬧不舒服。

她不想讓他覺得,她是一個嬌氣的只能待在閨閣,什麼也不能做的人。

誰知還是不爭氣了,馮俏剛嚥下一勺粥,忍不住吐了。章年卿拍着她的背,急的上火,吼道:“叫崔大夫,去叫崔大夫!”

章年卿的高度緊張,全身戒備。他想的比馮俏還要多,看着馮俏吐成那樣,他鬼使神差的就想,馮俏是不是懷孕了。

崔大夫很快來了,把過脈之後,說沒有什麼大礙。開了一副安神藥,說馮俏不想吃就勉強她吃,好好休息,睡一覺再說。

章年卿把人扯到門外,偷偷問:“崔大夫,內子是不是有孕了。”

崔大夫腳下一踉蹌,章年卿趕緊扶住。崔大夫虛弱道:“章大人,你才新婚五日。”

章年卿撓着頭,尷尬道:“我這不是看她吐了嗎。”

崔大夫爲老不尊,笑的快背過氣去。“誰說吐了就是有孕,便是尊夫人真的有孕,這也不是孕吐的時候啊。”

章年卿連連稱是,措詞半晌,小心問道:“崔大夫,是不是女子年紀小,懷孕後很容易難產?”

崔大夫有些詫異,眼中暖色滑過,道:“不錯。”卻沒有多做解釋,只道:“章大人有這份心,老夫也賣您個人情。貴府若不苛責三少爺子嗣,老夫給你薦一個人。此人精通女子婦科,極善調養,以前是宮裡的嬤嬤。後來放出來,常在大戶人家婦人調理身子骨。”

“她手裡有服藥,是她的看家本領。可以調節女子宮寒,滋陰養腎。用藥期間,亦有避孕的功效。比那些虎狼之藥強出百倍。要知道,三少奶奶經常月事疼痛,便是宮寒引起來的。”

章年卿點點頭,不放心道:“我聽你的意思,這藥是調節宮寒,順帶避孕?會不會有什麼不妥,萬一用藥期間有孕,孩子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呃,這個。”崔大夫不敢給青嬤嬤打保票,那服藥的確是青妹調節宮寒時,意外發現它能避孕的。還十分好用。他提時,還特意顛倒次序,混淆視聽。沒想到章年卿還是又快又準的掐準命脈。

崔大夫道:“青嬤嬤家就住在運河邊下的招細鎮上,那有個驛站,沿江渡口邊可以停靠大船。章大人不如……”

“我知道了。”章年卿笑着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