剌果衛矛繼續道:“我以爲我要死了,不死也沒用,我這樣一個廢人活在世上,不要說報仇,連生活都成問題,我在水窪裡看見自己的影子都覺得討厭,又何必苟延殘喘。”
說到這裡,他側頭望向白茯苓:“幸好我遇見了你,我以爲終於要被打死了,醒來卻到了百里山……我看見你,聽見你說我會沒事,我、我開心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白茯苓聽到剌果衛矛的感恩獨白,不由得一陣臉紅心虛,如果不是平子當時斷言他是王霸之相,她想必不會親臨現場看望傷患的,而且真正動手救他的是方海,她不過動動嘴皮子罷了。
可見美女還是有優勢的,幾個臭男人跟一個美女一起救人,別人最後着眼的一定是那個美女!白茯苓趁機暗暗自戀了一番,嘴巴上卻還是很謙遜地表示:“其實我沒做什麼……”
剌果衛矛神情有些黯然:“我跟自己說,是你救了我,讓我有機會擁有今日的一切,我要一生一世對你好。”
“呃……對我好的方式有很多的,不一定要以身相許……”怎麼話題又繞到這個事情上了?
“我 很喜歡你,我知道你現在不喜歡我,我會等,只要你覺得不開心,隨時可以到我身邊來。”剌果衛矛望着白茯苓,翠綠的眼睛裡氤氳着憂傷與堅持,像只要被主人遺 棄的大狗狗一樣,白茯苓看得心軟,幾乎忍不住想抱抱他安慰他,不過她自知現在如果做出什麼太過親暱的動作,只會給剌果衛矛更多希望,讓他在“歪路”上越走 越遠。
明知道他並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可他現在這個“楚楚可憐”樣子還是很能勾起女人的母性,幸好她愛的不是他,否則哪裡忍心讓他經歷生離死別的折磨?
“我說過要對你好,不會讓你爲難,你以後不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剌果衛矛今早醒來把昨夜的事想了一遍,認定白茯苓只是爲了推託所以才說自己命不久矣。
也對,白茯苓的話實在太扯,正常人要有稍微有點判斷能力都不會相信。
白茯苓覺得有些挫敗,那話至少八成是真的,不過她要解釋只能越描越黑,說真話反而沒人信!什麼世道?!
也罷,剌果衛矛要等就隨他等好了,反正到時候她的死訊傳來,他自然會明白過來。
剌果部族上下足有近十萬人,長途遷徙過程中,不少老弱婦孺不堪勞累倒在路途上,現在留下的這些,青壯佔了大多數,現在站穩了腳跟,只要再有幾年時間,一統關外衆多蠻族並非不可能的事。
剌果衛矛也不是一味兒女情長的人,在絕大多數男人的心目中,情愛只是部分罷了,他面前有更廣闊的天地等着他,所以白茯苓並不太爲他擔心。
兩日後剌果衛矛依依不捨地送白茯苓回北關城,一行人一直走到城門外,白茯苓下車與他道別。剌果衛矛心情激動,一時沒忍住走上前來緊緊抱住了她,抱了好一陣才鬆開,他自覺冒犯,一臉的心虛,唯恐白茯苓責怪。
白茯苓見了他這個樣子什麼脾氣都沒了,好像她纔是當衆非禮人的那一個。
她回頭望了一眼北關城高聳的城樓,對剌果衛矛道:“你記得答應過我的話,不要輕易發動戰爭,不要搶掠傷害祁國百姓。”
剌果衛矛遲疑了一陣緩緩點頭。
北關城上的守衛士兵不少看見兩人話別的一幕,趁着換崗交接的空檔,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
士兵甲一臉不忿道:“這蠻子真真可惡,竟然敢對白小姐動手動腳!”
士兵乙酸溜溜道:“白小姐不會喜歡上這蠻子吧,我看他也沒什麼特別,比起我們大將軍差遠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老兵丙搖頭道:“可惜大將軍已經有了妻室……”
士兵丁搖頭嘆氣道:“如果白小姐不喜歡這蠻子,又怎麼會讓他當衆……哎,換了別個,還未近身就被打死了!”
一衆士兵想起白茯苓素日的行事風格,心有慼慼焉。白茯苓雖然惡名在外,那是那容貌着實引人犯罪,這麼些年來也確實有色膽包天的登徒子意圖對她下手,結局無一例外都是被打飛出去。
老兵丙面有得色道:“這蠻子厲害着呢,兩個多月前還不過是天鷹的首領,現在已經是關外第一大部族的族長了,我兩個多月前就見過他,還跟天鷹一道抓了不少想截劫白小姐的蠻子,得了白小姐每人一兩銀子的獎賞!”
他一說起這事,其他士兵頓時豔羨不已,圍着他讓他說說當日的情景。老兵丙存心賣弄自己閱歷豐富,把當日發生的事情說了個清清楚楚,包括剌果衛矛那天就曾當衆抱過白小姐等等細節也不放過。
一想到北關城的名花要落在一個蠻子家,就算這蠻子是現下關外第一大部族的族長,也讓人心裡發酸。
他們的話零零碎碎飄入暗影中士卒打扮的兩個人的耳裡,一個臉色陰沉得幾乎滴出水來,另一個已經被嚇得面無人色,暗暗防備唯恐前者當場發難。
直到剌果衛矛一行遠去,城牆上換班完畢恢復了安靜,白茯苓一行也入城往百里山方向而去,暗影中的兩個士卒方纔混在一衆士兵中退下城樓。
兩人很快走到一個無人的角落,飛快將身上的士卒服飾除下,抹去臉上的易容之物。走在前面那個身材高大的正是魔教教主甘遂,他臉上陰雲密佈,盯着同行之人冷聲道:“別說兩個多月前的事你不知道,那時候你正在北關城,你最好有個讓我滿意的解釋!”聲音充滿了暴怒陰鷙。
走在後面的那個瘦小身影哆嗦一下,暗歎倒黴,無奈道:“師兄你那時候忙着整頓魔教裡頭的叛逆,重新梳理各個分舵,真是關鍵時刻,我怕你分心……”這個人不必多說就是紫草。
紫 草當日花了不少心思把剌果衛矛的事瞞下,就是怕師兄受不住刺激扔下一切跑來北關城找白茯苓。原本手尾已經處理乾淨,她自信除非當事人自己提及,否則師兄絕 對不會知道,沒想到今日竟然這麼巧的事情都碰到了一起,師兄不但親眼看見小師嫂與另一個男人關係親密,還連帶把她好不容易瞞住舊事也引出來了。
“好!好啊!你真是我的好師妹!”甘遂的臉色沒有緩和半分,反而愈加難看。
紫草吞了口口水,小心道:“呃,我看小師嫂跟那蠻子沒什麼的,不然就不會自己回來百里山了……”這話是救人也是自救,不但替白茯苓開脫也是替自己開脫,否則不但白茯苓危險,她“延誤瞞報重要軍情”的大罪坐實了,也沒有好果子吃。
不過這話連她自己都不太相信,畢竟在大多數祁國女子眼中,除了至親,可以對她們摟摟抱抱的就只有丈夫了。
不過不管如何,否定白茯苓紅杏出牆的話都是甘遂此刻非常需要、非常願意聽到的,所以他沒有繼續叱責師妹,一轉身大步往城南百里山方向而去。
他要找那個小丫頭,要她親口解釋!她如果敢移情別戀,他就……他就……
甘遂忽然發現自己竟不知該如何應對白茯苓的變心,殺了她、傷害她?他下不了那個手。
對付她的家人?殺了那個該死的姦夫?她一定會恨死了他吧。
他 一直希望白茯苓全心全意對他,不能全心全意地愛,那全心全意地恨他也不妨,後者並不難做到,但是等到那日在摘星嶺正氣院密室裡,白茯苓空洞而冰冷的神情, 絕情的話語卻在一瞬間令他難過得幾乎以爲心臟已經被活生生切開,鮮血與絕望一涌而出,那種可怕的感覺他現在想起都覺得渾身冰涼。
他其實並不像想象中的那樣,可以承受白茯苓洶涌的恨意。
所 以他猶豫了,他雖然一直懷疑白茯苓對他有所隱瞞,但是他從來沒有懷疑過白茯苓對他的感情,就算不像他對她那麼深,他從沒有想過白茯苓會忘記他喜歡上另一個 男人,他們曾經那樣親密,好像合成了一個整體,怎麼會……不過大半年時間而已,她怎麼會這樣快就投入別人的懷抱?!
甘遂難得的心亂如麻,既想馬上找到白茯苓問個清楚,又怕她真的承認已經喜歡上另一個人。輕功施展到極致,腳下的景物飛一般向身後飛掠,甚至連紫草都被遠遠拋在了身後,當甘遂遠遠望見前方白茯苓一行的馬車隊伍時,他忽然又猶豫起來。
皺了皺眉,甘遂強迫自己靜下心來考慮清楚情勢,現在這樣衝上去,她身邊護衛衆多,他自然沒什麼好怕的,不過打傷打死那些人,恐怕兩人的關係更僵。
他臨時起意趕來,對於這裡的情況也不甚瞭解,紫草那個該死的傢伙也不知還隱瞞了什麼,不妨先把事情搞清楚了,再去收拾那小丫頭不遲。
百里山上高手雖然多,不過白家的底細他心裡有數,他要潛進山中找個機會與那小丫頭“單獨談談”也並不太難。
就在他停步考慮的這一陣裡,紫草終於趕了上來,見他一個人站在路邊,附近也沒有打鬥過的痕跡,頓時鬆了口氣。
白茯苓的性格她瞭解,如果師兄衝動行事,後果實難預料,她還是希望兩人能夠和和美美湊成一對,這樣師兄心情好,大家也有好日子過。
她可以明顯感覺到,有白茯苓陪在身邊的日子,師兄身上的人氣比較明顯,也好相處得多,去年兩人鬧翻了之後,師兄面上沒說什麼,但是性子卻越發喜怒無常,手下動輒得咎,對付敵對之人,更是兇殘無比。
魔教內的人稍有異心,便死得難看無比,武林盟裡與他作對的那些人更加倒黴,五雲門如今高手被他屠戮大半,掌門人柳萬金重傷不起,眼看着一個曾經風光一時的白道大派就要風流雲散了。
就是飛瓊宮那些女人也慘不堪言,甘遂要殺人根本不管對手是否老弱婦孺,飛瓊宮三大分舵被血洗了兩個,剩下一個分舵的人也退回飛瓊宮總部,現在正四處求援,甚至暗中派人重金向魔教求和。
武林正邪兩道被甘遂殺了個風聲鶴唳,紫草相勸他適可而止,他也只當耳邊風。雖然這樣的雷霆手段確實在現下這種情勢裡最是有效,但她能感覺到師兄心裡隱伏着的焦慮浮躁。
她猜測師兄是想快些把武林中的事情擺平,然後好去追回白茯苓。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白茯苓還在,想必師兄就不會這麼肆無忌憚了吧。
白茯苓極不喜歡殺人流血,師兄爲了不讓她不高興,總會不自覺收斂一些。可惜……
她現在都不敢想白茯苓真的變心,到時候師兄會做什麼瘋狂的事。
輕輕咳了一聲,紫草小心建議道:“師兄,要不等小妹先到百里山去探探路如何?他們還不知道我們的關係,要探聽些什麼也很方便。”
她先去搞清楚白茯苓的想法,然後再看看該怎麼辦會比較好。
甘遂沉默了一陣,最終吐出兩個字“去吧”。紫草鬆了口氣,不太放心地勸道:“那個,事情沒有搞清楚之前,師兄你、你可別輕舉妄動啊……”
甘遂不語,冷着臉大步往百里山方向走去,就算一時不會去驚動那小丫頭,他也想離她近一些。
那邊廂白茯苓纔回到家不久,正在圍觀兩個弟弟在水盤裡裸泳,就有人來報,說濟困堂的紫草姑娘來訪。
“讓她到花廳裡等一等,我過陣子就去。”白茯苓的注意力全在兩個弟弟身上,隨口交待一聲,一邊伸手去抓小裸男的腳丫。
一對孿生子嘰嘰咕咕笑起來,樣子甜得可以把人的心化了。
雖然是孿生子,不過可能是異卵雙生,兩兄弟的容貌並不十分相似,長開了之後可以看出大的一個眉眼比較像木佩蘭,而小的一個則更像白醜。
木佩蘭見差不多了,讓丫鬟取了乾淨的布巾來把兩個孩兒撈起來擦乾放到牀上,狀似不經意地對白茯苓道:“去見客人吧,有些事躲不過的,早早說清楚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