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世子爺大張旗鼓地走了蘇府一趟之後,坊間又是流言四起。
蘇府裡頭有不肯透露姓名的丫鬟說,世子爺來的那時辰,蘇府老爺還在翰林院做事,根本趕不回來,還是蘇老夫人匆忙接待的。
蘇老爺不在府裡,世子爺卻一聲不吭地上門拜訪,若不是因爲蘇府裡頭有小姐入了他的眼,他又怎會無緣無故上蘇府去?
那到底是哪位蘇府的哪位小姐呢?
蘇大姑娘貌美如花,卻不是個好伺候的主;蘇二姑娘雖性子好,近來卻是出了太多的醜事;蘇三姑娘秀氣文靜,卻是個默默無聞的……
大夥衆說紛紜,各說各有理,一時之間,有說世子爺看上蘇大姑娘的,也有人覺得蘇二姑娘纔是,更有人覺得蘇三姑娘更合世子爺的意,坊間足足熱鬧了好些日子才消停了些。
這些閒言碎語自然也傳進了蘇念語的耳朵裡。
彼時,她正坐在亭子裡,氣定神閒地對着面前的鳳凰樹作畫,彼時已經到了五月中旬,正是鳳凰花開得最好的時候,火紅的一片,花朵壓滿整個枝頭。
她給畫紙上着色,邊道:“……不過都是一些坊間談論的東西罷了,元香你跟着如此激動做什麼?”
元香卻不贊同,四下瞅了瞅,才小聲道:“姑娘,世子爺那日分明是來找您的。”
蘇念語手中的動作頓了頓,終於捨得給元香一個眼神。“這種話可不能亂說,若被旁的人聽了去,還不得把蘇府給鬧翻了天?”
元香心說被聽了纔好。人家風華絕代的世子爺相中的便是她家姑娘,翻了天又如何?這關係一坐實了,保不準就是以後的世子夫人了,以後看看劉姨娘還笑得出來不!
元香想着想着,不自覺就扯出了一道笑痕。
蘇念語又瞥了她一眼,知道這鬼靈精定是又在胡思亂想,便不理她。
卻不想。這會兒竟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守門的婆子小跑着過來,道:“姑娘,碧水說有事要找您。”
蘇念語這才擡了頭。頓了頓道:“請她進來。”
婆子下去了,蘇念語也放下了手中的畫筆,元香忙迎了過來,邊幫着收拾着作畫的東西。邊道:“奇了。自夫人去了之後,碧水便鮮少和姑娘有所來往,今日是什麼風把她給吹來了?”
蘇念語沒應話,拿眼望了望跟前開得正好的鳳凰樹,心中大概猜得到碧水爲何來找了自己。
自那日恰巧碰到了碧水之後,隔日她就聽說了碧水染病的消息。
從此關在自己的屋裡閉門不出,劉姨娘爲此還特意去瞧了她幾次,再加上碧水一向是能言善辯的。劉姨娘定是還沒發現碧水有了身孕的事實。
所以,也不知碧水稱病。不過是爲了能好好安胎,順利讓它平安長大,以免遭了別人的毒手。
倒是個懂得計謀的。
而此刻來找自己,定是後面回過神來,擔心她知道了她的秘密,又擔心她會不會把此事說了出去,故在屋子裡頭待不住,就親自跑了這一趟來探口風。
外頭風景獨好。
蘇念語想了想,她和碧水之間要談的話題着實隱晦,在外面人多眼雜的,還是進了屋比較好。
便擡腳走下了亭子,恰好碧水也剛從走進院子裡來。
大抵是因爲養了好幾日的緣故,也可能是刻意打扮過的緣故,今日的碧水看起來面色極好,紅潤潤的,襯得整個人越發嬌豔,就好似那日在假山之後看到的那人不過是一個幻覺。
她着一身八答暈春錦長衣對襟羽紗衣裳,腰間一道一尺寬的錦綢帶,好身段一覽無遺。
蘇念語的目光輕輕掠過她的小腹處,還平平坦坦的,並未顯出身子,想來,碧水有身子也不超過三個月。
碧水笑着行了禮:“大姑娘安好。”
蘇念語笑着和她寒暄了幾句,見她接下來不怎麼開口,便知道她要說的話不方便在這裡開口,便攜了她一起進了屋裡。
有丫鬟上了茶,她碧水又望了望在屋子裡頭的元香元秋,眼神閃了幾下,便自己端了桌几上的茶水貼了貼紅脣。
蘇念語卻是知道她的意思,一側頭,便讓二人也一同下去了。
等那兩扇門被攏緊了之後,蘇念語便問:“我聽說這些日子你染了病,今日看你氣色不錯,想來也是好了許多。”
碧水見屋裡只剩了她們兩個人,便擱了茶盞,面色小心翼翼了許多:“只怕大姑娘是知道奴婢不過是裝病的。”
說着,又無意識地把手掌貼在了小腹之上。
蘇念語看着她不語。
碧水忽地一收笑容,起了身便跪了下去:“大姑娘那日看了奴婢那副模樣,想來是知道奴婢已經有了身子,可這幾日奴婢並未聽到任何風聲,想來大姑娘並沒有把這件事說出去,否則劉姨娘定不會饒過奴婢和奴婢的孩子,謝謝大姑娘。”
蘇念語凝了凝眉,這才道:“你一個通房不喝避子湯,瞞着所有人懷了父親的孩子,可知會有什麼後果?若是被亂棍打死也是不冤枉的。”
碧水搖了搖頭,道:“奴婢是知曉的,自夫人死後,老爺消沉了兩三年,奴婢還是因爲那晚老爺喝了酒把奴婢當成了夫人來寵愛,我又悄悄倒了避子湯,這纔有了身子。”
又看了蘇念語一眼,這才道:“奴婢知道大姑娘和劉姨娘不和,定也是不想讓劉姨娘一直掌着府中之事;奴婢若能平安生下這孩子,則極有可能會母憑子貴被擡成姨娘,到時候,奴婢定唯大姑娘是瞻。”
蘇念語看着碧水的目光深沉了少許。
……碧水這話說得直接,也一併把她自己的野心說了開,她這是在跟自己表衷心。
希望她能拉她一把的心思又表現得極爲隱晦。
區區一個通房丫頭,卻有如此的野心和心思,當真是不能小覷的;再者,碧水這時候懷有身孕,她也認爲祖母不會對她下了毒手。
終其原因則是,蘇府太需要有喜事了。
自母親不慎摔下懸崖喪命之後,因着父親的消沉,蘇府一度也死氣沉沉,父親更是因此極少和府中的姨娘有所接觸,大部分時間都在自己的院子中度過。
從府中排名最小的六庶妹才五歲的光景便能知曉。
如今,祖母若知道後宅之中有人有了自家兒子的孩子,哪怕是個小丫鬟,想來祖母都會十分欣慰和開懷。
而碧水便是知道了這點,故而也敢上門來尋了她談合作。
蘇念語雖不想讓劉姨娘好過,卻也沒想過和碧水聯手,只是想到她現在懷着自己的弟弟或妹妹,心裡頭便有了一絲暖意。
她也是希望孩子能平安生下來的。
她沒答應也沒反對,讓碧水起身之後,抿了口茶,才緩緩道:“你心裡定是清楚劉姨娘是個什麼樣的人,若是她知道了你的情況,想來定會想盡辦法讓你的孩子胎死腹中,所以,你想保住孩子的辦法,便是一直稱病養身子,等孩子足夠大了,劉姨娘便沒了法子。”
碧水雙眸一亮,心知坐着的少女對自己並無惡意,心頭鬆了鬆,面上便有了笑容。
“起初奴婢便是如此打算的,可是稱病也只能躲一時,劉姨娘遲早會知道的。所以,奴婢心中倒有一個想法。”
說罷,小心翼翼地望了俏麗的少女一眼。
蘇念語嗯了聲,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碧水便彎着眉頭道:“……奴婢想讓老夫人和老爺都知道了這事,到時候,老夫人定會讓人護好了奴婢的孩子,諒是劉姨娘有天大的本事,定也是鬥不過老夫人的。”
蘇念語抿脣轉過頭來,不由端詳了她一番。
碧水年紀不大,看起來不過雙十年華,大抵是因着肚子裡的那塊肉,面上神采奕奕的,漫着一層胸有成竹的自信。
蘇念語卻覺得,碧水還太天真了。
縱使是她的祖母增派了人去守着碧水,可懷胎十月,總有疏漏之時,劉姨娘又可以以探望她爲由隨時接近她,她又如何能防了詭計多端的劉姨娘?
蘇念語蹙着眉,“你確定以你的力量能防得了她?你若擔心稱病會被發現,也可以找個名義出府一陣。”
碧水卻是笑着道:“一個劉姨娘而已,難不成有老夫人及老爺護着,奴婢還會怕了她不成?她定是傷不了我的。”
當真是十分自信的。
蘇念語便沒有接了話,心裡卻是知道,碧水若執意要如此,她肚子裡的孩子怕是來不到這世上的。
縱使她有心要讓孩子生下來又如何?
碧水有自己的心思,更是聽不進她的話,說是要來和她合作,卻是早就想好了自己接下來要如何走,口中畢恭畢敬喊她大姑娘,到底是嫌她才十四歲,信不過她。
既是如此,她也無話可說,就當是人各有命吧!
二人又坐着說了會話,碧水本就是個丫鬟出身,察言觀色的功夫十分了得,見蘇念語似乎神色倦怠,話語也不多,便起了身,笑着告辭了。
蘇念語自沒留她,站在窗邊看着她歡快離去的背影,卻是不住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