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少夫人這個稱呼,蘇念語又是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
一擡頭見管家額頭上掛着汗,便知道他這一路上定是走得很是匆忙,便請他在杌子上落了座,“管家先喝口茶罷。”
管家又作了個揖,應了一聲,倒是極快地擦了擦汗,卻是不敢真的坐下,“少夫人有何吩咐,但說無妨的。”
正好有涼風吹過,蘇念語便把肩上披着的外裳又給攏了攏,才輕聲道:“……京城如今是什麼情況?或者說,世子爺眼下還好麼?”
管家並沒想到第一次被未來的少夫人叫過來問的便是這般的問題,先是一愣,又極快地恢復了沉穩,只規規矩矩道:“少夫人放心,世子爺一切安好。”
蘇念語把管家看了看。
總覺得他的神態看起來有些公式化,想着最初離開兩日前離開的京城及爹爹,總覺得過不了幾日,京城定是會變天的,又覺得興許管家爲了安她的心只是隨口說說。
便又確定了一遍,“管家所說的是不是真的?你萬不能騙了我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夜色的緣故,管家的神色看起來有些模糊,“小的自然不敢欺騙少夫人的。”
蘇念語得了管家這句話,心裡倒是放心了不少,想着如今他們來到了落日山莊,外界的消息並不靈通,便又和管家道:“……京城那邊若是有什麼事,管家可否知會我一聲?”
管家又規規矩矩地應了聲是。
蘇念語的脣角這才翹了翹,又與管家說了這幾日需要他關照之類的話,便讓他離開了院子,自己則是因爲得了沒發生什麼大事的消息。緊繃的精神緩了許多。
這一夜,蘇念語難得睡了個好覺。
隔日,氣色便好了許多,面上也有了點笑容,陪着祖母與炎哥兒又在落日山莊逛了逛;還沒逛上半圈,蘇老夫人已經累得走不動了,便只能在原地稍做休息。
正巧邊上是一條天然的溪流。不寬。有半人深,卻是清澈見底。
水裡的魚亦是野生的,一羣羣的。機敏異常;見到有人走來,躥得十分快,這眨眼的功夫便不見了影。
蘇子炎前幾年是被劉嬸養在鄉野裡的,在府裡之時。見到那一條條色澤鮮豔的錦鯉只會靜靜看着;如今,一見這溪流裡成羣結隊反應敏捷的野生魚。頓時就回想起了在鄉野的河湖裡費盡心思才抓到的幾尾,一下子就起了垂釣的心思。
他挽着隔壁挽着褲腿,作勢要下去撈魚,“祖母和姐姐就在這裡坐着休息。待我抓得幾尾魚上來就給你們燉魚湯,這種野生的魚,味道可美了。”
蘇老夫人及蘇念語自不可能真讓他下水。他身邊的丫鬟更是跟得緊緊的,也顧不上主僕有別。一把就抓住了他的小胳膊,怎麼甩都甩不開。
蘇念語忙道:“炎哥兒且別急,不是有魚竿嗎?你不用親自下去撈魚的,更何況,這山上的風涼,你的衣裳若是溼透了,則很容易染病的。”
蘇子炎原本正爲自己被阻而不悅,聽得自家姐姐這般微風細雨般的解釋,這才消了氣,一回頭見已經有丫鬟把魚竿送了上來,小臉上便綻了個喜洋洋的笑容。
自己接了過來之後,便又在丫鬟搬上來的小杌子上坐下,準備專心垂釣。
想了想,又轉過頭來問坐着休息的二人,“祖母和姐姐要一起嗎?釣魚很好玩的。”
一雙眸子亮晶晶的。
蘇老夫人自然是笑着拒絕,蘇念語卻是站了起來,也起了垂釣的興致,“也好,我便與炎哥兒比一比,看看誰釣得多。”
這一比,足足比了半日,結果自然是蘇子炎勝了。
一個是養在閨中的大家閨秀,自然是沒有機會接觸什麼垂釣之類的事;反而是蘇子炎,在鄉野間生活的這些日子,倒是學得了許多的苦中作樂,而釣魚便是其中之一。
故而姐弟的兩隻桶,一隻稀稀拉拉只裝了兩三尾的魚,一隻則是魚兒擠擠囔囔的,躥來躥去的,好不熱鬧。
當夜,吃的果真是魚湯。
大抵因爲是自己釣的,蘇子炎一口氣吃了三四碗清甜味美的魚湯,直到打嗝都是魚腥味了,才捨得放下了碗筷。
當夜,自然又是美美地睡了一覺。
第二日,在落日山莊邊上的果林裡抓了半日的果子。
第三日,又在山莊裡的一些身手不錯的家僕保護下,獵得了幾隻的野兔及野鳥。
第四日,玩開心了的蘇子炎總算記起了他帶過來的那些書籍及紙筆,對着山莊裡的那幾臺水中風車愣是畫了整整一日,直到要看落日風景了才捨得把作畫的對象換成了那輪被卡在兩座山頂之間的日頭。
蘇老夫人及蘇念語自然都是在邊上陪着,表情很是恬靜。
不得不說,這幾日蘇老夫人笑容多了許多,亦是慈祥了不少,甚至在觀賞的時候還會一邊牽着蘇念語的手,一邊又拉着蘇子炎的手,很是柔和地與他們說着笑着。與以前那個不苟言笑的祖母相比,簡直就如換了一個人似的,蘇念語愣是適應了好久才勉強接受得過來。
這幾日裡,祖孫三人之間的感情倒真的是增了許多。
這自然是蘇念語喜得樂見的。
一晃又到了夜裡,蘇子炎因着白日裡玩得狠,自然也就睡得早;而祖母這趟出遊,雖不似小孩子那般蹦蹦跳跳,活力四射的,可到底也走了不少路,精神力比起在府中的時候消耗了好幾倍,也便早早睡下。
也只有蘇念語會在夜深人靜之際,坐在亭子裡發着呆。
管家再次被喚了過來。
相對於最開始的那次,管家倒是不緊張了,先朝她作了個揖,便先開口說道:“少夫人是不是想問這幾日京城裡是否有什麼動靜?”
蘇念語也沒再客套。點了點頭,開門見山道:“如何了?”
管家的神色嚴嚴正正的,回答得很是利索,“會夫人,京城那邊一切安好,世子爺也安好。”
蘇念語卻只是拿眼看了看他。
若說第一次的時候管家這般回答,她暫且會相信;可時隔幾日。他的回答竟是與之前一般的簡潔利落。意思又是相同的,她則不會信上第二回。
以父親把他們都送走的做法,京城勢必是要出事的。若是前幾日還沒半點動靜,則是有可能的;可如今已經是她們到落日山莊的第五日,若是京城裡的形勢緊迫一些,跟她說那個地方已經風雲變色她都是信的。
偏偏她不信如今還是風平浪靜。
聖上病重。太子監國,再想起之前世子爺與她那番毫無保留的交談。她深信是管家故意把事情瞞了下來。
她忽地閉了閉眼,心裡竄起了一團氣。
大抵是有些氣急攻心的意思。
她如今能平平安安地坐在這裡,這其中,世子爺有份。她的爹爹也有份;如今,她不過是擔心兩位她親近的人,卻是連管家都瞞着她。不讓她知道。
……要麼是京城真的無事,要麼就是已經變天了!
蘇念語這般一想。不免心裡很是抑鬱,再睜眼時,眸底不自覺地透了厲色,眼圈更是紅了一圈。
“管家,你還是和我說實話罷,哪怕是之前世子爺有過交代,也請你真真切切地把竟趁所發生的事都告知與我。”
管家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出,只嚴謹着一張臉,正欲繼續把方纔的話重複一遍,“少夫人,你確實多慮了……”
管家的話將將說了一半,少女卻是紅着眼圈打斷了他,“管家是想要我給你下跪嗎?若是給你跪下你能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我,就算讓我給你磕頭也是可行的。”
這般說着,少女已經是準備起身;管家嚇得不輕,原本顯得刻板的面上總算有了慌亂。想上前攙扶吧,不行;自己又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未來的女主人真的跪在他的跟前,他當下急得直冒汗。
倒是反應極快地雙膝一跪,“少夫人使不得,真的使不得!”
一擡頭見少女那般的倔色,便覺得今日自己怕是不說不行的,只得嘆了口氣,道:“少夫人若真的想知道,小的說了便是。”
管家是世子爺的人,雖所在的落日山莊遠了些,卻不妨礙他能得到世子爺及京城那邊的第一手資料。
說起京城裡的事,自然要前兩三日說起。
“……少夫人第一次問小的關於京城那邊的事情時,確實是沒什麼可說的,故而小的那般回答您也並沒有隱瞞您什麼。之後,大約是你們在山莊裡待的第三日,小的便收到了京城那邊的來信,說是聖上病情加重,已經到了快奄奄一息的程度;而就在這個時候,朝廷從守在了龍牀邊的世子爺身上搜出了一封與敵國有特殊往來的信,太子當時一看信裡頭的內容,怒不可喝,直接把信給撕了粉碎不說,還定了世子爺一個叛國大罪,直接被侍衛從龍牀邊上帶走。饒是當時聖上想從榻上爬起來保他,最終還是因爲病情過重,說不出一句話來;據說世子被押入大牢之後,榮安公主便大鬧了東宮,只是可惜,到最後也是榮安公主被餵了藥,導致到現在也只能昏昏沉沉地躺在她自己的宮裡被人伺候着。”
管家娓娓道來,兩道眉頭皺得深深。
蘇念語雖已經有了心裡準備,可聽得管家這一番話下來,還是覺得如同做夢一般;她呆坐着不說話,好半晌才喃喃道:“……可是,當初世子爺明明說過的,他會盡力去勸了太子。”
管家唉了一聲,憂心道:“其實,我家爺也並不是十分相信太子的,否則,這落日山莊建成了好幾年,爺若真的當太子是親密的兄弟,只怕這個地方太子是知道的,爺也便不可能放心地把少夫人暫時安置在這裡了。”
蘇念語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好容易才澀着聲音道:“那蘇府又是什麼場景?”
管家的神色又是一穆,神色亦很是凝重,“蘇府的日子確實也不好過,在世子爺被關押起來之後,潘學士便在翰林院裡由蘇學士負責的那些書籍裡找到了兩封他與敵國有往來的書信,也一同被定罪爲叛國,如今亦是生死未卜……”
管家說得滔滔不絕,待得見少女那一臉哀慼,這才驚覺他口中所說的蘇學士正是少女的父親,慌忙把話截住,又安慰她道:“少夫人先不要急,小的雖沒見過蘇學士,卻是時常聽人提起過他的正直嚴謹,小的自然是不相信蘇學士會做出叛國這種事情來,他定是和我家爺一樣,被人污衊陷害的,只要找出證據來,我家爺及蘇學士定都會平安無事的。”
蘇念語眸中淚光閃閃。
她何嘗不知他們都是被陷害的?她雖只是個女子,卻也知道,世子爺若當真有那份叛國的心,又怎麼會粗心大意到把什麼往來的書信藏在身上?更何況,以聖上對他的寵愛,他又有什麼緣由去叛國?別說她不信,就是街頭上的總角小童,怕都是騙不過的。
而她的父親亦是如此,在翰林院裡藏和敵國的密信,簡直就是找死!他身爲一個富有經綸的學士,又如何會犯了這般的低級錯誤?
叛國大罪?太子的目的明明就是要他們死!
……而那些憑空出現的書信也定是僞造的,要如何去找出證據?根本就是莫須有的事!
蘇念語沒說話,只是撐着額頭想着各種各樣的法子,卻是心裡越急,腦子越是混亂。
管家已經緩過神來,一直在說着安慰的話,奈何蘇念語半句都聽不進去,也做不出任何反應來。
伺候在邊上的元香元秋憂心忡忡地對看了一眼,也知道自家姑娘這會兒算是魔怔了,一人趕忙先把管家給引了出去,一人則是想說點什麼好讓少女放寬心,到最後卻躊躇地憋出了一句話:“姑娘,這潘學士是誰?奴婢這麼一聽,怎麼就會想起潘家姑娘的親哥哥?”
蘇念語忽地睫毛一顫,眼珠子總算動了動,“潘學士?”
想起管家話中所提到的那個搜出父親“叛國證據”的人正好姓潘,兩道柳眉不由緊緊地皺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