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外, 綿延不斷的旌旗迎風飄揚,望不到頭的車馬帷帳連接數裡,風塵僕僕的護衛帶着鬆懈的神情放馬跟隨左右。車隊爲首一人, 騎馬立於城門下, 戎馬鎧甲, 雖顯疲憊卻帶着期待和放鬆。
這時, 夕陽正好, 帶着紅豔與昏黃,爲首的那位將軍眯起眼遙遙望着西山落日,晚霞神光, 感慨萬千——十多年過去,終於又要踏進京都了。
城門裡, 伴着輕鈴的馬蹄聲, 一騎白袍戎甲緩緩出現。
將軍回神, 收緊繮繩穩住□□馬駒,微微驅前幾步, 帶着點尊敬和笑容迎接來人。
白袍的來者神色平平,沉穩似不苟言笑,客套卻冷淡的開口,“閣下可是鎮南將軍陳勇?”
陳勇一拱手,朗聲道, “末將正是。不知尊駕是……”
白袍的來者微低首, 帶點謙遜答, “本官御前帶刀侍衛薛平, 奉陛下旨意, 前來迎接鎮南侯小姐。”
陳勇一聽是薛平,神色更是端正。這帝王的左右手, 薛平便是其一,能派此人前來迎接,對於自己和自己護衛的人來說,都算是不低的待遇。當下連忙引馬轉身道,“薛大人請隨末將來。”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隊伍中最華貴的馬車前,陳勇朗聲對車內道,“小姐,這位是京都御前帶刀侍衛薛平大人,請您開門一見。”
門向外側推開,一個頭戴黑紗帷帽的女子微微低首,輕啓朱脣,“薛將軍,小女有禮了。”
薛平稍做打量,一拱手道,“打攪您了,陛下帶來口諭,請您暫居撫月閣,以作休養。”
那女子伏身一揖,表示遵從,“多謝陛下厚愛,有勞將軍傳達。”
薛平點點頭,便也不再多說,執着馬後退幾步,與同樣跟隨來的陳勇一同趕往隊伍前頭,指引他們前往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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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樓頭,俯瞰新湖,殘荷零丁,蜻蜓點水。
那二層閣樓上,一個白綢如雪的女子疏懶的側靠欄杆,凝神聽樂。
樂曲是白雪,彈得凜然清潔,似雪竹琳琅之音,卻又總是偶爾帶了破音和散亂雜味,映照着彈樂人如今的心情。
他坐在那兒,雖是一身青錦衣裳,卻掩不住手操瑤琴時的華貴氣度,音調不準,同樣掩飾不了他眉宇間的躁意和躊躇。
曲調終是不成曲調,未及彈完,男子便拂手作罷,旋即起身向女子走來。
“陛下,怎麼不彈下去?”女子的聲音不似尋常人般清脆玲瓏,反而有着如古琴般的滄桑與低沉暗啞,語氣淡然,平靜而無起伏。
“每次你喚我陛下,總沒有什麼好心情,不是嗎……若瀟,你生氣了?”男子雖有些悶悶不樂,卻仍和顏悅色的問。
“既然明知何必故問……”女子也就是若瀟微微蹙眉,語氣有些不快。
“若瀟,你不是在政見上很識大體麼,爲什麼對這件事就那麼執泥?她不過是鎮南侯的幼女,是她父親示好朝廷的手段,我作爲帝王,打算封她妃階也是對他們家族數年不得幸的安撫,並不是多大的事情,這並不會影響到什麼!”男子帶着不解和迷惑,卻仍讓自己的態度保持在溫和的邊緣。
“陛下,您若想恩及鎮南侯一族,大可有其他方法,難道必須要迎娶他的女兒入了後宮纔算恩寵?您就從未想過其他方法,只是理所當然的選擇這種看似最簡單卻後患無窮的方式?您難道打算今後的後宮烏煙瘴氣,陰謀不斷上演?您難道連來這裡都要帶上提防和小心,辛辛苦苦的維持表面上的平靜?您難道就不怕將來外戚專權,臣子憂心?我做了這皇后,讓您實際上沒有了外戚之憂,難道您還打算再將憂患製造出來?”若瀟語氣淡淡,卻身姿直挺,字字犀利,鋒芒畢露。
男子皺眉,微惱,“若瀟,這沒有那麼嚴重!鎮南侯封地地處南越,偏僻窮困,是當年罪臣流放地附近,可謂是貶過去的。十多年朝廷不聞不問,他卻忍住恥辱低調行事,促使現在的南越城鎮有了較大的提升,對於朝廷,功不可沒。迎他的幼女進京,對他也是安慰和重視,算不得什麼恩寵,我本想將他的終身爵位提爲世襲,這纔算是對他的褒獎。”
“呵,那也就是說陛下執意要迎這位小姐進宮了咯?”若瀟斜睨道。
“她不過一個十六歲的少女,什麼都不懂,若瀟你已貴爲皇后,當有容人的大度,將來這後宮總還會有別的人,你不能這樣……”男子已經說得委婉,卻也點出了關鍵。
“陛下想說我善妒嗎!”若瀟微微一笑道,“陛下,若瀟不過一介女流,自私是人之天性,您是覺得我裝作大度的請您多納妃嬪,看她們爭寵鬥謀,明哲保身好,還是自私一點,卻將一切扼制在未發生的源頭。”
“若瀟,你這想法……這不可能,就算我能答應,那些大臣也不會答應的!”男子搬出其他人解釋。
“不嘗試一下怎麼知道能不能成功,這江山是您在掌舵,不是那些大臣,難道後宮之事也要在朝堂上爭論不休,——卻是爲了他們的利益?”若瀟冷冷諷刺。
男子擡手打斷,臉色並不怎麼好的說道,“若瀟,自古以來便是如此。我的確在乎你,重視你,尊重你,也愛你,敬你,親你,但這個制度不可能因爲你的一句未雨綢繆而廢棄,這個一直以來存在的制度自然有它存在的意義。這件事,不管如何,仍然會繼續……”
若瀟深吸一口氣,神色舒展緩緩說道,“好吧,陛下,我不能阻止你,也沒有這個權力阻止你,您若要迎這位小姐進宮,您的皇后不會表示什麼,只是,後宮裡,不會再見到皇后此人。”說完,也不等回答,便繞過眼前的青錦男子下樓,徑直離開。
而仍站在二樓的男子,懊惱的以手拍擊欄杆,卻也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