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 一如繼往的清靜,突兀的卻是水榭裡或坐或站的四個人兒。
站着的兩位,一個已學會了沉穩內斂, 不露聲色, 一個仍狡黠好奇, 眼神飄忽。
而坐着的兩位, 雖然都在笑, 卻各有千秋。
如果說若瀟那白綢鳳袍的皇后常服是看似閒暇裡展露的尊貴,那麼這位來訪的馬小姐那身硃色長裙就是莊重中透射的閃耀。
一位是挽了青絲斜插着琉璃簪子的疏懶髮型,一位是束了髮髻戴着金步搖玲瓏作響的繁複髮式。
一個淡妝裡疏離的淺笑, 一個豔妝中莞爾的拘謹。
對視,彼此看見的是——
難以探究的神秘和微露自信的謙謹。
一人悠悠喝茶, 一人微低下頭去。
“馬小姐!”開口, 只是爲了恰到好處的避免尷尬, 然而那聲音的輕微,只如一陣風般, 隨耳過便消散。
馬小姐聚神聆聽,雖覺奇怪,但早已聞皇后的輕言似縹緲,便也故作了然的接口,帶着點謙謹的笑道, “妾身早就想拜訪娘娘您, 可惜一直無緣得見, 今恰聞娘娘在侯府休養, 冒昧前來, 恐是擾了娘娘的清淨。”
若瀟沒有多言,只是淺笑以對, 輕語道,“馬小姐有心了!”
馬小姐似羞澀的笑了笑道,“妾身是南蠻鄉野之人,未曾見過大世面,若有禮數不周處,還請您見諒。”
若瀟放下茶盞,注視對方道,“馬小姐客套了,特意來訪,應該不止是問候吧!”
馬小姐矜持的笑了笑,道,“娘娘多心,妾身只是對娘娘有些好奇!”
“好奇?”若瀟重複,笑問。
馬小姐頓了頓道,“陛下對娘娘極爲重視,夫妻恩愛,讓人欽羨,妾身見之,既羨慕又好奇,不知娘娘可願說說是何緣故?”
若瀟微楞,復又笑道,“馬小姐覺得是何原因呢?夫妻之間,相敬如賓,這是禮節也是道義,馬小姐將來若是嫁做□□,也會一樣。”
馬小姐捂嘴掩笑道,“娘娘取笑妾身了,妾身才剛過笄禮,還屬年幼,初覺懵懂而已!”
若瀟側靠欄杆,故作放鬆道,“馬小姐謙虛了,這般年紀,風華正茂,帝都不知多少兒郎傾慕小姐,只要小姐答允,皇家予你婚姻。”
馬小姐似惶恐的輕擺手道,“娘娘好意妾身心領了,只是……家父尚在,妾身豈敢私定終身……”
若瀟輕笑道,“這小姐不用擔心,既然皇家答允,定會以公文方式告之令尊,皇命所在,想來鎮南侯不敢不從!”
不過寥寥幾語,若瀟就將話題轉入正軌。以皇家的名義賜婚,就等於是否定了入宮的可能,而以皇命告知鎮南侯,就是在刺探他的忠心和當地的局勢走向。
一方局勢,若不是有心推動,太平盛世下,少有動盪。如今南方各族的隱患,讓人不得不懷疑鎮南侯的忠誠,即便他是忠臣,但也不一定是智臣,萬不得已,武力平定也是可能。
這邊,若瀟看了看馬淡猶豫的神色,玩笑道,“莫不是還有什麼不方便?聽說各族的首領與令尊也有些私交,難道是捨不得小姐遠嫁他地?”
馬小姐心一緊,連忙否定道,“那些族長與家父並沒有什麼秘密往來,只是他們的習俗和中原不同,會做出些不符禮法的事,讓旁人誤會了。妾身擔心的只是家父遠在南方,若妾身留在帝都,恐是難再見家父一面了。”
若瀟故作不知道,“令尊有意讓小姐來帝都,難道沒有想過這樣的事?”
當然,也許鎮南侯想的是國戚,而若瀟給的卻頂多是貴族婚姻罷了。
馬小姐輕搖頭,神色黯然。
這邊沉默間,遠處腳步靠近。
衆人回首,皆一愣。
兩侍女行禮,兩主子也起身,福禮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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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逸只帶了薛平一人,留在外邊,自己拿着放了畫軸的木匣,悄然而入水榭,卻被眼前的一幕看得一楞。
水榭少有外人。而這次,除了若瀟一身皇后衣着外,還有那位紅豔照人的鎮南侯小姐。
水榭景緻如舊,卻因麗人平添了畫意。
那白綢鳳袍的飄逸,髮絲婉轉的隨然,瀟灑淡然的神情,如水墨畫般行雲流水,飛逸蕩澈。
而硃紅長裙的明媚,繁複精緻的正式,一顰一笑的謙謹,如工筆畫般精謹嚴格,細膩有常。
即便只是站着,那樣平平淡淡的站在那裡,兩人的不同仍然異樣的顯著。
在清逸的眼裡,那位小姐是正統的貴族女子,柔順,細緻,嬌弱,如富貴花般需要呵護。而若瀟,自己的妻子,她只需要那樣隨意的站着,自然有一股讓人穩下心神的力量,她自在如常,似萬物拂過心而不動,跳出塵世外的超然,然而,她留在了紅塵裡,那身影如同傲竹般蒼勁堅韌,自在有形。自己鍾情的,難道不是她那有別於其他女子的魅力,難道不是她安然沉穩淺笑的氣質和鋒芒畢露下週轉游離的閃耀,那極靜與極動的變幻,那份才智卓越,怎不讓人傾慕?
內心既定,腳步便徑直走了過去,清逸路過桌案隨手放下木匣,便自然的搭上若瀟的背,笑道,“我可是打攪了你們的談話?”
若瀟輕哼一聲,上前一步挪了位置,有意無意的擺脫了清逸示好的手。
馬淡悄悄觀察,卻也只是低頭不語。
清逸也不生氣,只是笑了笑也走上一步,道,“馬小姐,你來見若……皇后,消息……的確迅速……比朕都快!”
那諷刺的意味顯著的很,馬淡心驚,趕忙道,“陛下息怒,妾身只是覺一直未拜見皇后娘娘有失禮貌,所以一聽說消息便趕來了,還請陛下饒恕……”
偷聽情報是小,若說在帝王身邊有了探子,那可就是大問題了。
清逸的口氣轉變,不只是馬淡,就是若瀟,心中泛起的漣漪也不小,只是,並不見得外露什麼痕跡。
馬淡發覺話題的不對,連忙請辭道,“陛下,娘娘,妾身心願已了,打擾的也夠久了,這就告辭!”
清逸欲開口挽留,卻又覺不妥,便閉口頷首表示答允。而若瀟只是淺笑着,並指示粉妍送客。
待水榭只剩兩人時,清逸開口道,“若瀟,現在只有我們兩人,談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