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腳下一軟,癱坐在地上,面色慘白如紙,雖然他早已想到過這樣的結果,但是當事情真正來到時他還是難以接受。
身邊幾個官員慌忙攙扶住了他,隨行的張叔夜更是暴怒,對那金將喝道:“放肆!我泱泱大宋廣袤萬里,豈能臣服於你小小女真部落,簡直荒謬!”
那金將也不動氣,嗤笑道:“那你們倒是把咱們打回去啊。”
“你……”
張叔夜剛要還擊,趙桓卻嘆了口氣叫住了他:“罷了,與朕磨墨,朕……寫就是了。”
“官家!萬萬不可啊!”張叔夜等幾名忠臣當即跪倒在地,眼淚橫流苦苦哀求。
趙桓苦笑一聲拿起了筆,他又何嘗想寫這降表,可是……如今金人將汴京圍得如鐵桶一般,尋常百姓能進不能出,各方駐軍想要進京勤王卻想都別想,如今的他不再是一個皇帝,而是一個被困的可憐蟲罷了。
不多時墨已磨好,趙桓一咬牙,揮手間寫就了降表,寫完後他連再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直接拿起交給那金將,那金將輕蔑地笑了笑,拿起降表走了出去,這邊趙桓早已淚如雨下,跌坐在了椅子上,旁邊一衆大臣陪着他垂淚。
趙桓心中酸楚悲慼,他想到從太祖黃袍加身建不世偉業,隨後諸位先帝皆各有建樹,將個大宋打造得如日中天,只是誰曾想到了他這一代卻變得如此落魄,甚至連女真這麼個小小部落而起的邊陲小國都能將自己逼到如此田地。
子楨賢弟,你不是說朕的皇位尚有很久麼?可如今朕已將做亡國之君,你那預言莫非另有玄機?賢弟,你在哪裡?……
趙桓還在想着徐子楨,沒想到只片刻功夫那金將又折了回來,一進門就將那張降表丟到趙桓面前:“我家四王子說了,重寫。”
“這……”趙桓愕然,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何處不妥?”
那金將不耐煩道:“老子哪知道什麼不妥,四王子說了,降表就該有降表的樣式,該當四……四六什麼對偶,老子不懂,你自己琢磨罷,四王子若還說不對……哼哼!”
那金將說完摔門而去,趙桓愣在當場做聲不得,旁邊一衆臣子更是面露不忿。
什麼叫四六對偶,四六對偶也就是駢文,以偶句爲主構成字數相等的上下聯,字數相對平仄相對,這種文體通常用於章表奏記的撰寫,對仗工整又好看,後世有個成語叫駢四驪六,說的就是這個。
兀朮讓趙桓用四六體寫降表,分明就是在戲弄侮辱他。
趙桓悶了半晌,揮揮手道:“罷了罷了,事已至此也不必計較那許多了。”他說着又提起筆來,可是這支小小的竹筆在他手中卻有如千斤之重,怎麼都落不下去,趙桓現在又覺屈辱又是驚慌,哪還寫得出半個字來。
“唉……仲益。”趙桓招手喚過一人,姓孫名覿字仲益,也是他即位後重用的一名親信,現任權直學士院,趙桓將手中筆交給了他,說道,“你替朕執筆吧。”說完扭頭不再看。
孫覿雙手接筆恭恭敬敬地道:“微臣領旨!”說完一撩衣襟前擺端坐下來,略一思忖便開始筆走龍蛇了起來。
滿屋寂靜,誰都沒有說話,也沒人看孫覿,他現在寫的是降表,在座每個人連看都羞於看一眼,而孫覿則微皺眉頭,一會功夫已然寫就,卻並不急着交給趙桓,而是想了想將紙揉作一團,執筆重寫了起來。
第二遍寫完他上下看了看,依舊不滿意,又繼續修改,如此反覆直寫到第四次,他的眉頭才展了開,顯然他自己都很是滿意,接着雙手執文遞給趙桓:“請官家過目。”
趙桓哪還有心思去看,揮了揮手連掃一眼都不願,孫覿執文一拜,轉身出門將寫成的降表交給了在門外等着的那個金將。
門外北風呼嘯大雪紛飛,屋內冷得連呵口氣都似要凍成了冰,趙桓坐在桌邊,身子微微顫抖着,也不知是冷的還是嚇的,眼神呆滯茫然,象是被抽去了魂魄,看不到半點生氣。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那金將又折了回來,進門先掃了所有人一眼,問道:“這降表誰寫的?”
趙桓一驚,忙問道:“莫非又有不妥?”
那金將咧嘴一笑:“妥,妥得很,這回四王子很滿意。”
趙桓鬆了口氣,一顆提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試探着問道:“那四王子可說何時能見朕?”
金將又是一笑:“放心,後天你就能見着。”說完再不理趙桓,轉身而去。
趙桓與衆官員面面相覷,不知什麼意思,張叔夜想要到門外去打聽一下,卻被攔在了屋內,這時他們才發現門外站着一隊金兵,手持長槍腰配鋼刀守衛着,包括趙桓在內的每一個人,沒有兀朮的命令誰都不能踏出房門半步。
張叔夜頓時大怒,責問道:“這是何意?”
門外的金兵理都沒理他,依舊站在那裡,三三兩兩隨意說笑着,似乎根本沒看到他們這些人。
趙桓又氣又急,卻生不起半分反抗之心,只默默將張叔夜召回,心中自我寬慰着,既來之則安之,兀朮將他喚來是爲和談,早晚終究會見他的。
只是他沒想到,這一等就等了兩天整,這兩天裡北風沒停過,雪也沒停過,君臣一衆人就擠在這小小屋子裡,冷且不說,金人連送的飯食都沒有半分熱度,而且簡單地讓趙桓沒有一點食慾。
一盆冷饅頭,一缸涼水,趙桓打從出生到現在何時吃過這樣的東西?
於是這兩天裡趙桓幾乎沒吃任何東西,只在口渴難耐時忍不住喝了一口涼水,卻險些立刻吐了出來,因爲這壓根不是乾淨水,而是不知哪裡舀來的河水,又苦又鹹還帶着些腥味。
第三天早晨,那金將終於又來了,趙桓頓時來了精神,也顧不得矜持一骨碌爬起身,親自迎上前問道:“四王子可是能見朕了?”
那金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皺眉道:“我家四王子在齋宮等你,快些洗漱一下,香案已經備下了。”
趙桓一怔:“爲何要設香案?”
那金將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既交了降表,四王子自然要受降,這還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