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再相逢悽悽訴衷
海面上轟隆聲仍舊是接連不休。
原地裡,以師雨亭爲中央天元,那一頁金丹法旨威壓四方!
層疊交纏的斑斕煙霞,是幾若無窮無盡的百花煞炁,厚重的煞炁裹挾着金丹境界的威壓靈光,將四下裡洶涌的風雨排開,將沖霄而起的滔天巨浪接連鎮壓。
而在那厚重的煞炁凝結成的煙霞霧靄之中,是一縷丹火垂落!
隱約間,海浪連綿的轟隆聲背後,似乎有着極孱弱,卻又極淒厲的嘶吼聲。
但那到底是金丹境界大修士的丹火,只倏忽間過去,那嘶吼聲音便徹底的消弭於無形,等煙塵中席捲過風浪去的時候,驚鴻一瞥的瞬間,就只能看到那灰燼與塵埃隨風散去了。
原地裡,師雨亭伸手將那劍丸真切的捏在指尖。
準確的說,是那一縷法旨上垂落的丹火將劍丸崩碎之後,復又重新熔鍊而成的玲瓏劍丸。
此刻,劍丸已然縮水成了比尋常寶丹稍稍大一些,仔細看去時,其上已然沒有了劍氣的蘊養,表面上更有連綿交纏的鏤空符籙痕跡,不時間有靈光兜轉而過,仔細透過那極細微的鏤空往內裡看去時,那劍丸中似是蘊藏了一整個星海,浩渺的靈光一點點的在內裡糾纏着,不斷的變幻,卻又似是隻那一眼就窺見了恆久光陰歲月。
這樣仔細的探看着,師雨亭許久之後方纔緩緩地開口。
“靈物……闢海元胎劍炁……”
“海天同色?”
“哈,這是沒有合煉乾坤的底氣,要另闢蹊徑來成就開天劍經?”
“只是海天同色、掌劍合擊,這是劍宗承幹一脈的道途,截雲一脈的瘋子們這樣做,也不怕山門動盪,生出內亂來!”
輕聲呢喃至此處,師雨亭忽地笑了起來,像是預料到了甚麼精彩的事情。
“有趣,真真是有趣……”
這樣喟嘆着,遂見師雨亭一手摘下了帷帽來,露出那嫵媚而嬌豔的面容。
隨即,便見師雨亭將那劍丸捏起,旋即張開嘴,只聽得咕嚕一聲吞嚥,連着丁酉年籌備的本命法寶的器胚,連帶着內裡封存的泰半靈物,就這樣盡都被鎮在了“丹鼎”之中。
而此時,沒等師雨亭再戴好那帷帽,忽地,遂見那金丹法旨上有靈光一陣兜轉。
眼見得此,師雨亭臉上遂露出了明媚的笑意。
“師尊?可收拾了那劍宗的瘋婆娘?”
話音落下時,法旨的明光之中,傳出了那慵懶而婉轉的聲音。
“哈,這還用問?斬了那婆娘的法身,遠遠地一道百花神通刷落過去,直將她那本命法寶打進了海眼漩渦裡!雖說不至於徹底毀了她的道果,可要再找尋起來,就是千難萬難了,若是來日教甚麼旁的人拿到了她的本命法寶……嘿,到時候可就有意思了……”
正說着,許是了結了一樁因果,徹底消去了心中良久的鬱氣,那慵懶的聲音說到最後,幾乎是笑着說完的。
只是話音剛剛落下,不知想到了甚麼,忽地,明光一陣兜轉,再傳出聲音來的時候,那慵懶的聲音裡已經滿是鄭重。
“好了,丫頭,你這邊事情也了結了不是?不要再亂逛了,帶好爲師的法旨,即刻趕回師門在外海的船舫!路上不要停留耽擱!”
聞聽此言,師雨亭臉上的笑意也去了三分,端的是鄭重起來。
她曉得輕重緩急,只是閃瞬間,還是忍不住追問道。
“師尊,發生甚麼事情了?”
話音落下時,那法旨上的明光已然稍稍有所黯淡了下來。
“一時半刻的說不清楚,內裡真正的因由還要等消息,只是剛剛,碧雲海蛇一脈的金丹境化形大妖在族地上空顯照神形,似是另有大妖相助,一同引動了無邊風暴,席捲整個外海!
要麼,就是這一族要在外海生事;要麼……”
話說到最後,那慵懶的聲音反而沉默了下來,似乎有甚麼災劫變化,是連金丹大修士都不願意面對的。
原地裡,師雨亭復也沉默了下來。
她臉上滿是驚詫,似是尤有幾分不敢置信。
只這片刻的光景過去,那法旨上的明光已經幽暗的恍若燭焰一般。
連帶着,那慵懶的聲音也變得朦朧模糊起來。
“甭管是甚麼變故,顧好自己性命纔是真的,趕緊動身罷……”
話音落下時,最後幾經斷續,那法旨上,再也沒有了兜轉的明光。
原地裡,師雨亭像是才從那種無邊的震撼裡猛然間驚醒了過來,她一手將法旨收起,半懸空中折轉了個身形,忽地又一頓。
“壞了,青荷……”
——
靈浮島。
環繞着島嶼的厚重霧靄在這一刻散去。
立身在島嶼的邊沿處,直面着那山嶽一般滔天海浪的最前方,楚維陽撤去了遮掩的瞬間,擎舉着那羅盤,鼓動着法力,將整個護道大陣全力催動起來!
這會兒,靈光兜轉時,水火兩相反而若隱若現之間,將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只是西面八方的水汽涌來,伴隨着地脈火煞的噴涌,水火調和而成五炁玄冥,五色靈光兜轉之間,裹挾着島嶼各個角落中涌現的靈光——
倏忽間,九道暗紅色的赤文顯照懸空!緊接着,那赤文迎風暴漲,與此同時,隨着不斷的靈光與元炁的灌注,那篆紋的暗紅顏色愈發沉澱下去,只幾個呼吸間,遂變成了厚重的玄色。
下一瞬,電光石火之間,便見楚維陽立身在原地,一手擎舉着羅盤,兀自踏罡步鬥,另一手幾乎是瞬息間打落下九道法印。
轟——!轟——!轟——!
連綿的雷聲交擊,卻是九道赤文依照九宮列陣,篆紋彼此交織共鳴,轟然間似是破碎開來,可緊接着,那崩潰的靈光再一凝鍊時,遂化作了一道似虛似實的靈光護罩,將整個靈浮島罩在其中。
而與此同時,巍峨似山嶽的巨浪大抵還在極遠處,要有一陣纔要真正摧毀過來。
可那鼓起的海面上,似洶涌汪洋的妖魚已經近在眼前,只幾息後就要衝刷而來。
再是尋常的妖魚,可只要有妖氣在身,有靈光沖刷,這樣一瀉汪洋而來,便是淹也是能淹死人的!
一念及此,原本楚維陽的身形已經復往後退了一步,這會兒,一咬牙,楚維陽收起羅盤,彎腰捧起通幽圓鏡,只幾步踏出,便背靠着玄光,立身在了法陣之外!
只閃瞬間,呼嘯的風暴就徹底打溼了楚維陽的衣衫。
微微眯着眼,楚維陽不再遲疑,一手揚起時,靈光兜轉間,山河簋高懸,迎風暴漲的同時,寶器稍稍一傾,霎時間,有深青色法焰垂落,化作白鵠火相,騰空躍起的瞬間,直直砸向海面去!
銀瓶乍破水漿迸!
只一擊,鼓脹的海面陡然間在焰火中炸裂開來,一時間四面八方的浪涌朝着焰火砸落的地方涌動而來,愈見迴旋的浪花激涌。
而與此同時,隨着楚維陽那揚起的手化作劍指斬落。
法劍掙命着懸在天頂,雄渾的法力灌注而去,只閃瞬間,六正劍意化作劍氣長河,緊隨在焰火後面,傾瀉而去。
半懸空中,六正劍意彼此交纏,化作一輪輪劍氣光暈,這些劍輪彼此交疊之間,復又化作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
這一網打落,盡都是殷紅的血,盡都是隕滅的生靈性命!
等着一道道烏光躍起的時候,引動着山河簋,楚維陽罕有的有了些許的猶豫。
只是與此同時,淳于芷的聲音在他的心神中響起。
“你在猶豫甚麼?哈?怕自己的修爲進境太快?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憂慮,真以爲調和了水火鉛汞、內煉了丹道,伱就是玄門的清修仙客了?你一個魔修,怕甚麼修爲境界的快慢……”
生生是罕有的第一回,楚維陽竟然在這樣的事情上,被淳于芷說教了一頓。
許是覺得這說法也頗有道理,連帶着,楚維陽手上的動作遂也快了幾分。
如是,接連的出手裡,到最後連楚維陽都無法計算妖魚的收穫了,只能看到那山河簋中滿蘊的淺紅色靈光幾乎要滿溢而出,連帶着自己手中的通幽圓鏡,也幾乎被鎮封滿的灰色靈光遮掩去了原本的鍊金顏色。
好一番肆意的殺戮。
這還是頭一回,楚維陽感覺到了法力幾近枯竭的空虛感。
一念及此,他遂看向那山河簋,看着那教他心驚肉跳的滿蘊靈光,楚維陽只小心翼翼的接引來一縷,吞嚥下去的瞬間,蒸騰的熱流便教他的臉上稍稍涌現了些血色。
正仔細體悟着丹田之中法力再度充盈的踏實感。
伴隨着這番肆意的殺戮,一衆妖魚到底也算是有了靈韻,遂遠遠地便避開了靈浮島。
眼見得這第一樁危機已經被化解了去,原地裡,楚維陽正要兀自鬆下一口氣。
忽地,遠處一道浪頭落下之後,忽地有一夜孤舟顯現在楚維陽的視野之中,緊接着,便直直的衝着靈浮島的方向駛來。
再仔細看去時,正是百花樓的青荷姑娘狼狽的立在舟頭。
瞧見楚維陽的那一瞬間,她似是也狂喜,旋即不管不顧的從舟頭躍下,斑斕的靈光兜轉着,教她踏在海面上朝着楚維陽狂奔而來。
只是閃瞬間,四面八方的風浪就打溼了她的衣裙。
走近了些,瞧見楚維陽那冰冷的目光,青荷姑娘卻仍舊似瞧見了救命稻草一樣,跌跌撞撞、不管不顧的跑了過來。
閃念間,楚維陽的心神中,有殺意一閃而逝。
可沒等他真個動手,悽風苦雨之中,便有青荷姑娘甩着哭腔的聲音傳來。
“楚道兄!救救我!這會兒外海盡都是災!遍地盡都是災!”
“我知道我騙了你,我騙了你好幾樁事情,師雨亭就是我的師尊,在靖安道城,也是我騙你離開的……”
“可是我有苦衷!你是不是去了那古修洞府?這一切都是我師尊的安排,都是她逼我的……”
“騙了你,我幾乎道心蒙塵,接連無數個晚上的噩夢,連帶着修爲都無有寸進……”
“誰知道一朝事情過去,我又被師尊舍在了外海上,不管不顧,教我獨自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災劫!”
“那是真正的萬念俱灰!最危機的時候,我想到了道兄你,我想着,倘若是你還活着,我來找你,該是一條活路。”
“我把我自己的命,交給了因果,交給了天數!”
“天爺——!你果真活着!果真教我在這浩浩災劫裡遇到了你!”
“楚道兄,庇護我好不好?我可以盟誓,我可以賭咒——”
“不!我可以教你在魂魄裡種下禁制!這是我欠你的!我只想活下去,爲奴爲僕贖罪甚麼的,也是命裡該着的事情!”
“我只想活着!”
話音落下時,青荷姑娘一個踉蹌,直直跌倒在了楚維陽的面前。
她猛地往前一撲,抱住了楚維陽的腿,整個人瑟縮着,像是受驚的幼獸,將滿是淚痕的臉貼在了楚維陽的腿上。
“不要恨我好不好,都是我師尊要我做的,不,都是師雨亭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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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