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來百鳥朝鳳凰。
幾乎當丹霞老母那第一道尖利的嘶吼聲音從那厚重的天地帷幕之中響徹的那一瞬間開始,那原本尚還能夠相互抗衡的兩道火海之間,彼此的強弱變化,便已經開始明晰的顯現。
《真陽無量大道經》的神韻顯照,使得淳于芷瘋狂的鯨吞着那與己身根源道途同源而出的南明離火,並且在這一過程之中,將這隱約躍出無上層階的法焰化成了顯照百鳥諸相的無上法焰的資糧。
這是在丹霞老母的道法顯照由盛轉衰的路上,順水推舟,以及落井下石的一步變化。
強弱,勝負,甚至是死生,在這一瞬間,盡皆明晰的得以定鼎。
兩代人的恩怨甚至已經在這一刻得到了了結,餘下的,無非是在時間的一點點地緩慢流逝之中,走向那個已經在這一刻既定的結局。
這原本應該是淳于芷暢快的,肆意的報仇雪恨。
這本該是丹霞老母絕望的,悲愴的涼薄落幕。
可是偏生在這樣的過程裡,淳于芷僅只是在諸道無上法焰顯照而成的汪洋漩渦之中,仍舊繃着臉,不斷的搖晃着手中的幡旗,沉默中死死地注視着丹霞老母,而一言不發。
反而是那真切的已經在緩緩地現身在那死亡的“泥濘”與“沼澤”之中的丹霞老母,在這一刻,非但不曾竭盡全力的掙扎,將全部的尚還殘存的底蘊和道法沉澱全數用在掙脫窠臼上面。
她像是在這一刻漠視了死亡的到來,她並非未曾意識到這些,不論是那無上寶丹的藥力在某一刻的驟然一空,還是鏤空玉壺的哀鳴,又或者是渾圓道果之中那鎏金神華的顏色黯淡。
一切的一切,那種衰頹與凋敝,甚至包括過分強行動用這些底蘊手段,對丹霞老母的肉身道軀的創傷,那更甚的灰敗的皺褶皮膚,還有着近乎於枯白的頭髮,所有的變化本身盡皆映照在外相上。
但她猶還駐足在金丹境界巔峰之中,她還滿有着掙扎的餘裕。
可是這一刻,丹霞老母的眼中像是僅只剩下了淳于芷進而運轉《青陽丹海大道經》的時候,所透過道法映照而出的神韻。
那神韻與己身的道法根基趨同,那神韻的脈絡與己身道法修途趨同,甚至,那神韻的縹緲處,更像是己身的道法功果,多了幾番更漸進的變化,多了幾分圓融。
“原來……原來便只差了……那麼幾層變化……”
進而,伴隨着這樣的近乎於一切幻滅的認識,所有激涌的情緒在這一刻盡皆從丹霞老母那劇烈搖曳着的心神之中迸發開來。
沒有了甚麼掙扎,丹霞老母像是在這一刻,將那些極致的通身力氣與餘裕,盡都用在了一聲聲的尖嘯與嘶吼之中。
於是,這本該是她悲涼落幕的最後頃刻,本該是蕭索的幽寂尾聲,卻偏生在那嘶吼聲中,變得愈顯得聒噪。
而也正是在這樣的愈發教人心神煩亂的聒噪聲音之中,淳于芷瘋狂的吞噬着與煉化着南明離火,那百鳥諸相法焰的顯照盡皆趨於恆定,並且盡皆穩穩地駐足在了無上層階之中,進而,當那凰火大日從百鳥朝鳳的無上符陣之中躍升而起的時候。
真正的道火顯照!
真正躍出了金丹巔峰境界藩籬的那一步,被淳于芷切切實實的邁出!
“這是甚麼樣的世道……這是怎麼樣的運道……緣法……道法……天意何薄於我……”
於是,當淳于芷搖晃着幡旗,一片生機的法焰汪洋幾乎要將另一片行將黯滅的焰火海洋之中,那幾乎最後殘存的南明離火,半數吞噬殆盡,半數裹挾着須彌狂風,使之徹徹底底潰散成血煞與妖塵,進而暈散在天地之中去的時候。
淳于芷的面前,便僅只是剩下了那氣息凋敝,甚至有些披頭散髮的丹霞老母。
在她的腦後,是搖搖欲墜的那一輪道果鏡輪,內裡鎏金神華似是乾涸,連帶着,丹霞老母所掌握着的鏤空玉壺上面,那些原本鏤空處的雕琢雲紋之處,盡皆崩滅成了玉屑,隨風散去而不存,方壺的底部棱角更是碎裂了去,進而藉由着底部的“漏洞”,一道裂紋貫穿了始終。
這是本命法寶。
這鏤空玉壺的外象之傷痕,便幾乎意味着丹霞老母的渾圓道果之現狀。
進而,在下一瞬時,當聽得了丹霞老母那仍舊略顯得尖利的聲音之後,淳于芷終是眯了眯眼睛,有着某種似乎是無端的暴怒,這一刻從淳于芷的心神之中蒸騰開來。
而這一刻,也正是那洶洶火海的相互碰撞在這頃刻間告一段落,那原本顯照的須彌風暴也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去,於是,那原本橫貫在天地之間的厚重帷幕消隱。
那背後的景象得以被世人所真切的洞照。
而待得諸修探看去時的第一眼,便正是儼然怒極的淳于芷,一手狠狠地將手中金紅幡旗高高揚起,並且朝着丹霞老母的方向猛然間刷落。
像是在鬥法的層面上,高高的揚起手來,進而甩了一個巴掌一樣。
洶洶勁風之中,殘存的須彌風暴裹挾着鳳凰道火,倏忽間將丹霞老母的身形裹挾在其中。
霎時間,已經在這樣的鬥法過程之中真切的敗落,並且因爲一敗塗地,而今氣息不斷的凋敝頹靡,以前所未有的狼狽姿態,將通身氣韻盡皆凋敝至於了堪堪入得金丹境界的丹霞老母,便驟然在這幡旗的一扇下,生生的被打了個趔趄。
而也正是隨着這一下趔趄,同樣戛然而止的,還有那近乎於喋喋不休的聒噪聲音。
緊隨其後的,則是淳于芷的呵斥聲音。
“夠了!老虔婆!喋喋不休,如潑婦也似!拿出些庭昌山道場主人的精氣神來!莫要臨到了,再教貧道瞧不起你!”
這便是那帷幕掀起的頃刻間,世上諸修所洞見的場景與畫面。
而也正是這一刻,那口中喋喋不休的聒噪聲音戛然而止的丹霞老母,猛然間一切身形動作一頓,進而不顧那凋敝至斯的修爲氣息,反而勃然大怒一般,怒視着淳于芷。 “瞧不起老身?淳于芷,奶奶門下棄徒,瞧不起?你也配!我不甘心!你昔年甚麼才情,甚麼底蘊,奶奶還能夠不清楚?一朝還陽,一朝叩開悟境門扉,已是伱天大的造化!
想要教我道與法?想要提點我精氣神?想要與老身比拼才情底蘊?淳于芷,你差得遠!奶奶就是不甘心!似是你這樣只曉得尋那梧桐來棲的鳥兒,竟也能夠有這樣的造化!
是我,是我瞧不起你!”
彷彿是剛剛那一閃瞬間,伴隨着淳于芷的動作與聲音,她所展露出來的些許輕蔑,深深地刺痛了丹霞老母的心神,霎時間,伴隨着丹霞老母的勃然大怒,一切的對於道與法的不敢置信,在這一刻盡皆變成了極致癲狂的謾罵,被丹霞老母所宣之於口。
而聽得這些的時候,淳于芷卻不曾動怒。
更相反,她想的更倨傲了些,同樣的,那種輕蔑的目光,好似是在這一刻恆久顯照,不再是一閃而逝。
淳于芷這樣直視着丹霞老母,進而指了指自己身後,那汪洋火海之中,百鳥朝得鳳凰大日的恢宏景象。
“貧道的道與法,才情與底蘊,機緣和造化,盡都在這裡!
這是我修持出來的道與法,是我的功果,是我的道果!
我便是用它打敗的你,高與下,勝與負,生與死,也盡都在這裡!
這纔是道爭,不是你這老虔婆扯着嗓子幾乎吼,便能夠吼贏的。”
說及此處時,淳于芷更是一揚手,倏忽間,那原本懸照在頂上三尺之處,鎮壓在淳于芷己身運數的掌教玉印倏忽間顯照。
“老虔婆,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知道你從最一開始就瞧不起我!你覺得天底下只你一人配傳續丹青元宗的法統,你覺得哪怕你教得再好,這偌大庭昌山裡,除你之外也盡都是些玷污着丹青元宗道統的渣滓……
你想着重建宗門的事情,已經想得幾乎瘋魔。
所以你捨棄貧道的時候毫不猶豫,多少年的師徒情誼在你眼中,比不上大道爭鋒的微末先手,淳于家,閆家,多少弟子,在你眼中,不過是可以論算的耗材!
甚至剛剛死生搏鬥的時候,你都猶還以正統自居,猶還在駁斥着貧道的道法和底蘊?你又有甚麼理由和資格,瞧不起貧道!
看清楚了這是甚麼!我已是這九天十地裡丹青元宗的唯一掌教!
老虔婆,聽明白了!貧道不是你門下的棄徒!你——纔是吾丹青元宗的棄徒!”
話音落下時,淳于芷再將手中幡旗高高揚起的頃刻間,霎時間,至高道火的磅礴偉力盡皆灌涌入乾坤法爐之中,凝聚在了這一面幡旗之上。
霎時間,那紫金色的旗杆都似是要因之而變得通紅。
也正是這一刻,那雷霆一般的一擊悍然落下。
轟——
只是這一刻,當那鎏金神華隨之在破碎開來的頃刻間洞照向天地的時候,裹挾在其中的,還有那些殘碎的玉屑。
淳于芷所擊中的,並非是丹霞老母,而是她的本命法寶,那鏤空的玉壺。
也正是這一剎,丹霞老母的一身修爲氣息,徹徹底底的跌落下了金丹境界。
“汝昔年傳法的因果,貧道還了!”
或許,昔日那個真正倨傲與刻薄的淳于芷,在這一刻會毫不猶豫的痛下殺手。
只是,而今的淳于芷終歸非是昔日的她,那個曾經肆意而兇戾的淳于芷,終是早已經在楚維陽的柔情裡被磨平了棱角。
好似是在這一刻,當瞧見了丹霞老母的凋敝與狼狽,當那些紓解心意的話盡皆宣之於口的頃刻間,昔年的恨意便已徹底的煙消雲散。
而在這以後,或許,苟延殘喘的丹霞老母,纔是對她真正的折磨。
可也正此時,丹霞老母終是在諸般的淒厲神情盡皆展露之後,反而在這一刻欲要展露出平和的笑容。
可是不等她真個咧嘴露出笑容來的頃刻間,丹霞老母便已經先一步淚流滿面。
“丹青元宗的掌教……”
“丫頭,老身如何能給你繼續折辱老身的機會……”
“從今往後,庭昌山是你的了……”
“沒念想……道庭昌……終是……沒念想了……”
伴隨着最後一道呢喃的音韻從丹霞老母的口中呼出,在這頃刻間自絕了心脈的丹霞老母,終是生機散盡,徹徹底底的涼薄落幕。
——
曾伴浮雲歸晚翠,猶陪落日泛秋聲。
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