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世海疆,蒼茫汪洋之上,伴隨着一道真正意義上的血色神霞幾乎將整個舊世橫貫,仔細看去時,那血色的神霞之中,不斷的有着真正的血腥煞炁暈散,在這長久的懸照過程之中,幾乎將四大界天所環繞的廣袤海疆之上的霧靄,鹹皆暈染成血紅顏色。
仔細看去時,這並非是純粹的一道神霞,而是兩道神霞,在相同的方向,以相同的方式,在不同的地點綿延而來,進而使得兩道血色神霞相互貫連,混成了一道的表象。
這意味着,如今的汪洋海疆之中,是兩處幾乎生髮到了極致的血戰的戰場在同一時間生髮。
一處懸照在九室玉平天界之前,一處懸照在三元太玄天界之前。
自從許久歲月光陰之前,在那場本應該是楚維陽身爲古法修士之中的天驕與煞星冉冉升起的血戰經歷之中,諸般驚變的接連顯現。
從老禪師的驟然間顯照身形,從諸般蘊藏在萬古廝殺之下的某種秘辛的一角得以展露,從老禪師決定與天炎子死生一戰,從楚維陽被咒殺之術逼迫着遠走世外。
那場驚變本身註定要烙印在舊世芸芸諸修所傳承的古史典冊之中,不僅僅是因爲這場驚變涉及到的,盡都是在萬古光陰歲月裡都鹹皆風流無雙的人物。
更因爲在這場驚變之後,新道與舊修相互之間對峙的局面,幾乎在極致的廝殺與一定的剋制之間,徹徹底底的走向了無法挽回的猙獰血腥的慘烈局面。
老禪師的身形顯照,其作爲混朦法的祖師之一,作爲新道的源頭之一,那顯照出來的道場一角之中,那意欲着重塑九野天穹的真實目的,在源頭處,像是創法的祖師在否定着混朦法,在以老禪師其本身的成就,而動搖着每一位混朦法修士的道心。
無法言喻的幻滅感在每一位新道修士的心神之中生髮。
他們修持着混朦法,那本身看似是人形的神元胎衣之下的奇詭邪異的魂魄真靈本身,意味着新道的混朦法修士在形神本質之中所蘊藏的不諧。
於是,當那種直指心神的幻滅感從中生髮的頃刻間,某種更爲歇斯底里的情緒在每一個因爲道心的動搖而使得神元胎衣本身都有所畸變的混朦法修士的念頭之中生髮。
甚至這種歇斯底里的情緒本身,更像是某種無形無相的病毒一樣,依循着混朦法的交織與共鳴,依循着某種神元胎衣之下畸變的同源而出,這種無形無相的病瘟之炁在所有修持着混朦法的新道修士之中相互串聯着,相互暈染着更多的人。
這並非是形神的畸變,並非是形神本源的兇獸化。
這彷彿僅僅只是道心,僅僅只是神念這樣玄虛層面的不正常,某種劇烈情緒的長久折磨而成的病態化。
於是,在這種歇斯底里的加持之下,更多的瘋狂念頭從混朦法諸修的心神之中蓬勃生髮。
哪怕老禪師已經從根源上用自己的所作所爲否定了混朦法,但是他們已經無法回頭!
修道至於今日,又如何能夠回頭!
只有這樣生生的衝殺去!生生的闖過去!
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用一尊真正意義上的人形原始兇獸的誕生,用那顛撲不破的超脫層階的誕生,來證明,舉世皆錯!
故九天仙真錯了!古法諸修錯了!老禪師也錯了!
唯有新道是對的,他們走在正確的路上,必須,也一定走在正確的路上!
而倘若要促成這樣的成就,要麼,便是能夠有着自然天意的垂青,使得新道的諸修之中,在極短暫的經年歲月裡,能夠有着和楚維陽相類似才情和底蘊的修士脫穎而出,以最快的速度,從蓋世妖孽成長爲新晉煞星,並且一路衝向證道超脫的層階去。
要麼,便是生生擄奪來天意的垂青!而想要達成這樣的一步,便也無非是在這舊世的海疆之中,將四大界天鹹皆納入掌控之中,彼時,天地皆在混朦法的傳續之中,這天意,自然也別無去處!
於是,在心神的幻滅之中,在前所未有的歇斯底里推動之下,這些畸變的神元胎衣之下,他們的部分心緒前所未有的狂涌,而部分的心緒,則在這樣的過程之中像是被生生抹去。
不再有畏懼,不再有考量,不再有憂慮。
新道諸修們果斷的開啓了真正極致慘烈的血戰,要生生殺入古法諸修所盤踞的兩界天中,要以最終定鼎的血戰,來終了這萬古歲月之中的相互攻伐與相互對峙。
而事實上,幾乎也正是在新道諸修的思緒之中有着這樣的念頭誕生的同一時間,彷彿不約而同也似的,古法諸修的心神之中,也有着類似的念頭在誕生。
昔年時,在遠走世外的驚鴻一瞥的過程之中,楚維陽僅僅只是在諸境諸相之中,洞見了那道法熔爐一閃瞬間,便在後續的思量之中,推敲與演繹出了很多未曾展露,未曾落於文字的古之秘辛,進而洞見了部分的舊世本質,洞見了舊世海疆的危局所在。
而楚維陽能夠洞見的事情,幾乎傳續着和楚維陽同源而出的諸般道法,諸般繁盛義理的古法諸修,未必無法洞見到。
甚至,道人僅只是驚鴻一瞥之後便驟然間在世外遠去。
但是老禪師和天炎子相互攻伐,那死生一戰的極致所凝聚而成的熔爐,卻恆常的懸照在舊世海疆的邊沿處,任何能夠立身在諸境諸相之中的修士,鹹皆能夠洞見那熔爐本身所洶洶展露的真意。
哪怕沒有楚維陽的才情與底蘊,他們也足夠在長久的觀照之中,得出相差彷彿的結論來。甚至長久時間諸修的相互推敲與演繹之下,未必沒有楚維陽洞見的真切。
於是,當舊世海疆的部分本質,當那種在更爲長久的歲月光陰的尺度之中,九天十地若夢幻泡影也似驟生驟滅的危局所在。
當這些鹹皆被諸修所領悟的時候。
某種必然的迫切感觸,便油然在諸修的心神之中生髮。
古之仙真的路錯了,古法諸修經年累月的時日裡,在以最爲溫和的方式撥亂反正,正本清源。
但時不我待。
當世外的危局以某種甚爲急迫的方式縈繞在諸修心神之中的時候,那種溫涼的表象旋即煙消雲散去,這使得古法諸修猛然間意識到,他們必須儘快的終結亂局,必須以最快的方式,將四大界天,將舊世海疆的一切萬象羣生擰成一股繩。
唯有如此,或許方能夠在渾一之中,洞見那抗衡危局的可能所在,以及在這種朦朧模糊的危局的背後,那同樣可能同存的,證道超脫的機緣所在!
於是,幾乎在同一時間,佔據着不同立場的諸修,鹹皆誕生了同樣的心思。
一場極致慘烈的,再沒有分毫轉圜與留手餘裕的血腥戰役,便在這樣漫長的光陰歲月之中恆久的顯照着。
所有人都在想着,要在這樣的一場血戰之中,將那累累血債,將他們心神之中最爲迫切的訴求,將一切的一切,盡都畢其功於一役。
於是,當楚維陽立身在舊世海疆的陰冥諸境諸相之中的時候,隔着層層諸境諸相似是並不存在的壁壘,所徑直清澈觀照着的,便是這樣的景象。
那是幾乎殷紅色的血煞雲城,以及與這樣的血氣雲城所遙相對峙的殘破懸世長垣。
真真是滄海桑田也似的變化。
對於三元極真界而言,對於如今的三元太玄天界而言,這是從未曾想過的舊世天意的變化,從未曾想象過的血色黃金大世!
楚維陽看到了陸銘海在昏黃汪洋之上,顯照二十八宿渾一而拱衛大日真陽烈焰。
看到了謝七娘御霧靄凌空而行,翻手太陰真水,覆手黃泉濁水,於陰陽輪轉之間,神境渾厚法力生生不息。
看到了上明宮孟懷真一步躍出三十六身形亦真亦幻,再出手時,三十六道幹陽殺伐之術佈下至道符陣,煉煞熔陰。
……
這是真正意義上,楚維陽曾經想象過的三元極真界的黃金大世,卻在楚維陽錯失過了許多許多之後,以這樣的方式,將那滄桑的變化呈現在了楚維陽的眼中。
張都、允壽、霍柏虎、盧北海、左炎、杜瞻、冉靖……
太多太多曾經楚維陽所熟稔的舊友,曾經與楚維陽曾經有過並肩同行的故交,以這樣的方式,將其身形呈現在楚維陽的注視之中。
甚至楚維陽從人羣之中看到了靳觀與謝姜的身形,相較於旁人,歲月光陰在他們倆人身上留下了更爲深刻與滄桑的烙印,甚至楚維陽能夠明晰的看到兩人鬢髮上絲絲縷縷的花白頭髮。
但是看到他們身形的時候,楚維陽心緒已經渾無有半點兒的波動,前塵皆去,昔年時對於己身遭遇的恨意,也早已經隨着乾元劍宗的覆滅而煙消雲散了去。
甚至真正意義上而言,作爲昔日碩果僅存的乾元劍宗的長老,而今修爲在開天法與真形法皆有漸漸抵至於絕巔的成就,宋清溪早已經自行加封己身爲乾元劍宗末代掌教,若有甚麼仇怨,這經年累月間,楚維陽自也是將末代掌教拘來乾元山懲戒。
而當楚維陽再仔細追索去的時候。
更多的身形,卻不曾被楚維陽在那懸世長垣上所洞見,那些曾經在海島丹宴,在龍王宴飲,在道城的風波之中所曾見得的諸宗天驕。
終歸是,滄海桑田變化裡,芸芸諸修生生死死。
而也正是帶着如此極盡感慨的喟嘆,當楚維陽偏頭看向那血色雲城之上的時候,此時間,正見得那濃厚的血腥霧靄之中,倏忽間有着極致的玄景誕生。
那是猩紅的血焰煅燒之下,一束盈盈光華的洞照之下,那在血焰的燒熔過程之中,如常懸照而立的乾枯月樹。
月樹下,是同樣的鎏金佛身,在歷經血焰的煅燒,而不加片污於身。
“阿彌陀佛——”
“貧僧今日開覺,是爲月華光王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