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沉空,偏枯著靜,癡人枉費工夫。磨磚作鏡,緣木欲求魚。見月何須用指,觀花悟、總是真如。聰明士,隨機解物,無慍無愉。
爲仙、爲佛事,不增不減,非實非虛。露堂堂光赫赫,一顆神珠。混俗凝然不染,居衆處、塵法難拘。知常用,巍巍蕩蕩,何所不虛無。
——
若看境界,此時間,十位月華光王佛,只怕都比不過真正意義上的新道混朦法諸修之中,相繼躍出了那一步,探索着超脫層階,而血焰洶涌滔天的諸位存在。
但是,對於如今的楚維陽而言,道人觀人,輕修爲境界,而重道途通衢與否。
倘若說古法諸修之中的列位存在,落在楚維陽的眼中,尚還僅僅只是落得一句流於平庸,流於尋常的話。
那麼這一衆新道混朦法中,引動了血焰洶涌滔天的列位存在,在楚維陽的眼中,有着和昔日青衣道人相類的氣息,但是觀照一身底蘊與氣血的渾厚,還遠遠不如青衣道人許多。
而強如青衣道人,鯨吞煉化了那樣多的絕巔兇手的氣血,最後也不過落得在楚維陽的面前化身成爲白骨骷髏的結局。
在一條謬誤的路上走得孱弱。
那血焰再是如何洶涌滔天,在楚維陽的眼中,不過也是墳塋之上的磷火罷了,無根無源,飄忽不定。
更相反,在楚維陽的眼中,反而是月華光王佛的道途真髓本質,看起來比這冢中枯骨也似的諸位混朦法修士,大有前途的多!
昔日楚維陽靜坐在懸世長垣之上,與那雲城之上的月華禪師隔空對峙的時候,便曾經在功高欺理也似的強行攻伐的過程之中,曾經真切的洞見月華禪師那諸相非相的修持道途。
彼時,楚維陽便對於此法的評價頗高。
而今看來,今朝月華禪師開覺證道王佛,那鎏金佛霞之下,圓融而通透的相諧之形神,那胎衣與真靈渾一的神元,盡都是昔日楚維陽頗高評價的明證!
要知道,這看起來尋常的形神相諧,其修士跟腳,卻非是古法修士,而是混朦法修士!
這意味着,月華禪師走在混朦法的路上,卻真正做到了歷經諸獸相磋磨,進而化去一切畸變可能的奇詭邪異,真真正正是在磋磨之中重煉得人身本真。
這是昔年老禪師創法時的初衷之一,但也是老禪師往後經年自覺地混朦法所無法做到的事情,而今,卻在月華禪師的手中映照入了現實!
當然,楚維陽也能夠明晰的分辨,相比較於昔年未曾涉足混朦法修途太深入,未曾證道金丹境界而受獸相磋磨的那個曾經的月華禪師而言,而今的月華禪師,在歷經了諸般的磋磨之中,哪怕找回的神元的人形,哪怕所呈現出來的身形仍舊是己身的外象。
但是楚維陽明白,內裡的真理哪怕重新迴歸與渾一,但是,這等同於是在磋磨之中將形神重新塑造,早已經非是原本生身立命時的魂魄真靈了。
倘若說,旁人修持混朦法,是從人修到獸相磋磨,再到神元胎衣之下非人本質,最後在謬誤之路上不斷的畸變並且兇獸化的話。
那麼月華禪師的混朦法修持,是從人修到獸相磋磨,再到神元胎衣之下非人本質,最後則是在諸相非相的熔鍊之下,從非人本質之中重新演繹出一道陌生而純粹的人形神元真靈來。
這不是從人到兇獸的變化過程,這是從一個人到另一個人的變化過程。
這或許便是昔日裡曾經有過言說的,月華禪師乃是煉出了“心中之我相”罷!
而且,楚維陽自始至終都在以十分平和的心態看待真靈的改換,畢竟,在形神相諧、性命渾一的情況下,事實上的真靈改換不曾有甚麼弊病在,甚至對於部分跟腳和才情低微些的修士而言,這一步甚至猶還有着逆天改命的效用在。
而且,肉身道軀如常,思感念頭如常,三元性命如常,連帶着記憶也不曾有所改換,對於月華禪師而言,或許從始至終,他對於己身的變化都未曾有着分毫的陌生感觸。
哪怕在這一過程之中,意識到了己身真靈的改換,或許對於道心而言有所波動,但偏生佛法禪理幽深,於心神洗煉最是精妙,連帶着這絲縷的不諧便也如此消磨了去。
或許從始至終,月華光王佛都不是將混朦法掌握有了最爲深厚的存在,也不是在這一道途之中修持的最爲幽深的存在,但卻是楚維陽所觀覽的諸修之中,將此道唯一修持得真正圓融無漏的存在。
甚至,楚維陽再思量去時,佛家亦有金身妙法。
往昔時舊世芸芸諸修之中,最近乎於人形兇獸概念的,是曾經半生半死之間的天炎子與三首獅子;後來最近乎於此道的是尚未曾殊途同歸之前的修持着真形法的楚維陽。
但是而今,在天炎子和楚維陽各自走上了己身的道途之後,真正最近乎於人形原始兇獸概念的,最有可能達成這一點的,反而是月華光王佛。
那是真正意義上,名爲“佛”的原始兇獸。
尤其是,月華禪師洞悟了諸相非相,能夠在那神元胎衣之下的奇詭邪異之中成功將人形的神元脫胎而出,便意味着,事實上變演原始兇獸過程之中,最爲艱難的那道門檻與關隘,已經先一步被月華禪師淌過了。
甚至哪怕再來一次磋磨與熔鍊,要月華禪師在主動迎接着畸變的過程之中,從獸相里重新熔鍊出人形來,從無序之中碰撞與磋磨出恆常不易的有序來。
只要那諸相非相的神韻仍舊在,只怕真有着磋磨與演繹成功的一天。
這條萬古絕徑,楚維陽從未曾像是看好月華禪師一般看好某一人。
當然,對於楚維陽而言,這一刻,他所思量到的,也絕不僅僅只是月華禪師一人的前途。
昔年時,道人創出《靈虛萬妙大道經》,混同諸法而成至道篇章,能夠接引着一切修持着混朦法但卻未曾證道金丹的芸芸諸修,可以毫無後患的改道易法,並且將曾經昔日修持混朦法的那一部分道法底蘊化作資糧與薪柴。
但是金丹境界之上,那圓融道果已經凝聚,精氣神三元也在不復如初,道與法的恆久烙印,是昔日的楚維陽都覺得無能爲力的事情。
可是這一刻,掌握着諸相非相之神韻的月華禪師,卻教楚維陽看到了一條路,一條真正意義上能夠渡化奇詭邪異之畸變的一條路。
道人思量着這些的時候,一雙白玉眼瞳更是再度掃向了整個舊世的海疆,將一切的血色神霞之中的細微變化,將那故九天十地的水文堪輿渾一而成的氣韻真切的感應着。那不像是天意的天意如此朦朧模糊的呈現在道人的白玉眼瞳之中。
於是,楚維陽遂也像是在朦朧的喟嘆與感慨之中,像是洞見了些許那超脫境界的玄妙餘韻,所在自己心神之中,倒亂後果爲前因的部分根由所在。
在己身嘗試着叩開天門的同一時間,這舊世的海疆之中,也有着各自迥異,但卻同樣走在路上,蓄勢待發的諸修。
就像是楚維陽希冀己身的證道合該由舊世海疆之中的芸芸諸修所見證一樣。
冥冥之中的後果倒亂而成的前因,那超脫層階的玄奇餘韻,也使得舊世的天意,希冀楚維陽來見證更多的可能的演繹。
而除卻這些之外,在己身一步駐足在舊世海疆的頃刻之間,便洞見月華光王佛的開覺,更也像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在顯照,印證着楚維陽看到一顆真正意義上能夠渡化混朦法諸境羣生的道果冉冉升起,懸照在楚維陽的白玉眼瞳之中。
而也正是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楚維陽思緒如電,磅礴的圓融智慧之中,一切心念鹹皆定下。
於是,剎那間,當楚維陽身形憑空升舉的時候。
自那諸境諸相的最深層次之中,在死生的帷幕被楚維陽輕而易舉的撕裂,當諸境諸相鹹皆若夢幻泡影也似,在楚維陽的身形未曾顯照之前,便旋即在道人的古之地仙的修爲氣息蒸騰而起的剎那,被渾一而貫穿的時候。
一念之間,楚維陽的形神便已經立身在了蒼茫的汪洋之上。
沒有風,沒有雨,也沒有雷霆。
但是在這一剎那,僅僅只是楚維陽那冠絕古往今來歷代妖孽天驕的古之地仙的極致氣息的顯照,那磅礴的道與法的威壓,便生生使得幾乎大半個舊世的海疆,以及一切被囊括在其中的長垣與雲城,血煞之中的諸修,鹹皆像是被光陰歲月定格一般,罕有的顯現出片刻的遲滯來。
諸修在這剎那間,或驚或喜的看向楚維陽所顯照而出的身形,但鹹皆在頃刻間,因爲楚維陽的橫壓四方的磅礴氣息而不敢置信。
那彷彿是修行道途之上每一步的至臻至妙,那幾乎僅只是義理上存在的極致,真正的映照在現實,以不可思議的方式,映照在一個人的身上。
而也幾乎伴隨着楚維陽的身形顯照,幾乎同一時間,楚維陽的手,朝着整個蒼茫汪洋的舊世海疆,虛虛地一抓,再輕輕地一攥。
剎那間,在自然的動盪之中,某種曾經融入其中的道法氣韻顯照,靈光相互交織之中,在虛實和有無之中,一道沾染着楚維陽道法氣韻的絲絹帛書若隱若現。
那其上的咒殺之力尚還不曾真正蓬勃生髮的頃刻間,隨着楚維陽的手掌一攥,旋即,那絲絹帛書便已經化作靈光塵埃暈散了去。
事實上,在這頃刻間,楚維陽滿有着機會,藉由着那絲絹帛書的靈形顯照,進而反向錨定向老禪師的性命本質,甚至插手,並且左右那場死生之戰。
但是楚維陽並沒有這樣做。
那場相互之間毫無留手的攻伐之中,有着比死生更重要的事情在醞釀。
而這一刻,楚維陽方纔笑着看向左近處,那仍舊在蓬勃生髮,並且因爲驟然開覺而一時間難以收斂的鎏金佛光。
閱盡千帆之後,前塵已然看淡,此時間,楚維陽瞧見月華光王佛時,僅只有着道左相逢故舊的淡然而平和的笑容。
“王佛,你我又逢面了。”
一朝開覺,尚還未曾運用王佛之境的諸般曼妙,便驟然有着昔年之大敵,以更爲驚世的道法氣韻橫壓四方,順帶着將己身的鎏金佛光也鎮壓在其中。
楚維陽覺得是道左相逢故舊,覺得是心境淡然而平和。
但是這一刻,月華光王佛卻僅僅只是覺得天意捉弄,想要爲此而苦笑。
但是瞧見楚維陽那前塵看淡的平和笑容,鎏金佛霞之中,王佛終是雙手合十,朝着這裡垂首一拜。
“阿彌陀佛,老衲月華,見過楚地仙。”
迴應給月華光王佛的,是楚維陽略顯得清朗的笑容。
“善!善也!王佛,汝是第一位喚貧道地仙的人,給汝這位故交一些面子,待會兒,你若有甚麼請求,哪怕是不情之請,貧道一準不會爲難你!”
話音落下時,楚維陽臉上的清朗笑容驟然一收,雙眸冷厲的看向雲城方向的時候,因道場蛻變界天而化成先天道器的竹杖,早已經被楚維陽握在了手中。
“奉聖宮主御萬象兇獸,己身離着原始超脫幾乎僅只一步之遙,強如他,世外傾盡一戰也死在了貧道手中,汝等渣滓,冥頑不靈,不識天數,也想着拿貧道的性命來成全伱們的聲名?”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