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果然找到了一個黒木匣,走回牀榻邊,打開,裡面擺着無數個瓶瓶罐罐,他詢問地看向蘇岑:“是哪一個?”
“白色的那瓶。”
男子如言拿出來,一手握住了蘇岑肩膀的箭,低聲道:“你忍忍。”
說完,另一隻手用帕子按住了羽箭沒入的一端,閉上眼,猛地一拔,隨即迅速按住,等感覺到血沒有再噴出,纔拿起傷藥要倒上去,可在看到她傷的位置,犯了難。
蘇岑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瞧了一眼,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無妨。”
“可……”男子想了想,閉上眼,拉開了她肩膀的衣襟,摩挲着替她倒了藥,包紮好,迅速拉上。
才睜開了眼,只是睜開眼的瞬間,他纔想起什麼,愣了一下。
是他的錯覺吧,他怎麼覺得她的身體這麼冷,彷彿不像是……
“你真的沒事?”
“我能有什麼事?”蘇岑反問,眨了眨眼,平躺着望着房頂,只是情緒不高,整個人懶洋洋的,尤其是視線落在四周熟悉的景物上,神情有些怔忪。
男子又仔細瞧了瞧,看她真的沒事,才放下心。
只是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女子,竟然連入骨的傷痛都不皺一下眉。
這樣堅韌不屈的性子,還真像她啊。
只可惜……
男子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哀傷,替自己隨意包紮了一下過後,纔拿過黒木匣把白瓶傷藥放進去,可就在他要關上黒木匣時,目光突然掃到幾個瓶底壓着的一枚簪子時,眸色蹙變。他幾乎是顫抖着手把那簪子拿出來,藉着微弱的月光,瞧清楚了上面的“月”字,整個人都變得怔怔的。
許久才啞着聲音看着蘇岑,睨着她那張絕美的容顏:“你,到底是誰?”
蘇岑奇怪地瞧他一眼,“蘇岑。南詔國的昭華郡主。”
“蘇岑?”男子的目光變得更奇怪。
顯然不信,“如果你是蘇岑,爲何會有……會有這個東西?”這是屬於那個人的,雖然只見過一次,可他午夜夢迴見到了那麼多回,已經刻進了骨子裡,早已忘不掉。
“哦?”蘇岑神情依然極爲淡漠,只是掩藏在平靜之下的面容裡,有詫異一晃而過,“你知道這是顏雲惜的?”
男子沒有出聲,卻沒有否認:“……”
蘇岑表情淡淡的,“不是我有她的東西,是這本來就是她的。”
“嗯?”男子猛地擡起頭,她這是什麼意思?
“喏,你既然認識她,難道就真的沒看出來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哪裡?”
蘇岑嘴角微微揚起,卻帶着男子看不懂的深意,“顏雲惜的……故居。”
流雲閣,當年她耗盡一生情愛的囚籠。
只是如今在來到這個地方,看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物,她竟然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受,更多的是空茫,在精疲力竭之後的無力。
男子自從聽到蘇岑說了這是什麼地方,就挨着牀沿坐在了地面上,空洞的眼神落在一處,背對着蘇岑,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周身的哀傷。她的記憶裡完全沒有這麼一個人,一個擁有離魂劍的江湖人,更何況,就算見過一兩次,隔了三年,經過仇恨的洗禮,她的記憶裡除了報仇,恐怕也不剩下什麼了。
子時就要來臨,可被困在這個地方,蘇岑眼神裡有涼薄的神色一晃而過,突然冷漠的出聲:“你離我遠點?”
“嗯?”男子怔怔轉過頭,“什麼?”
蘇岑眯起眼,瞳孔裡有一抹異色晃過,“男女授受不親,你理我遠點!”
男子冷神過後,竟是沒在說什麼,真的站起身,“好,那我去那邊。”背對着蘇岑就要站起身,只是興許是因爲失血過重,他的身體猛地踉蹌了一下,差點撲倒在蘇岑的身上,而在他幾乎碰到蘇岑的時候,蘇岑驀然感覺胸前的玉符開始發熱,滾燙的溫度,灼燒着她的肌膚。
她臉色蹙然驚變,難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後者也只是晃了晃,就立刻撐住了自己的身體。
歉意道:“沒傷到你吧,我這……”
只是男子後來的話她沒有聽到,她眼睛蹙然閉上,陷入了迷境中。
與此同時,子時的打更聲驚然響起。
蘇岑在虛境裡,望着前方的宮殿,望了望自己的身後,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還是晚了一步。子時快到的時候,她原本想讓男子離自己遠一些,防止他發現自己子時的那段時間沒有氣息,可誰知道,因爲玉符突然發熱,導致她一愣神,就延誤了時機。
恐怕此刻那人看到前一刻眼前還是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就氣息全無,會是怎樣的反應?
這些,她已經完全顧不得了。
她需要浸泡魂魄,否則她面對的,就不僅僅是脫離這具身體這麼簡單。
她推開宮殿的門走進去,只是剛踏出一步,身後就貼上一句冰冷的身體,低涼的呼吸縈繞在她的後脖頸,修長的指腹憐惜地摩挲着她受傷的肩頭,指尖勾下她的外衫,露出猙獰的傷口。離淵金色的瞳孔憐惜地縮了縮,低下頭,一頭墨發披散在她的身前,“怎麼這麼不小心?嗯,你是故意的?”
蘇岑推開離淵,有些倦怠地走到軟榻前,坐在了地面上,垂着眼,“我很累。”
“那就留在這裡。”
“那你不想出去了?”
他等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機會來了,他真的捨得生生世世被困在這裡面?
“你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不對,離淵妖孽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怔然,在她身前蹲下,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定定望着她,“告訴本尊?”
蘇岑點了點頭,“那人靠近時,玉符產生了異樣,不就是代表第一個有緣人出現了?”
她在南詔國找了三年,都沒有找到有緣人,可沒想到,只是來到東璃國京都不過一日,就出現了第一個有緣人。她定定擡頭,黑琉璃異樣的眼珠瞧着離淵,“如果……拿到他的心,你是不是就快可以出去了?”
離淵愣了一下,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的臉,“你如果不願意,其實也不用。”
“嗯?”能走出這玉符,不是他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嗎?
離淵金色的瞳孔裡,極狹長的一部分,有一抹看不懂的流光盈盈掠過,“如果你肯留在這裡,本尊……出不出去都無所謂。”
蘇岑的眉頭皺了起來,推開他,“你在開什麼玩笑,快點去浸泡吧,我會想辦法拿到他的心。”
她現在擔心的是,那人面對一具氣息全無的身體,會做出什麼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