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只看了一眼就飛快低下了頭,面無表情地動作極緩地走了過去,到了潭水邊,才擡眼,對上墨修淵極深的眸光。
“密林估計不好找,他今日看來是找不來了。”白日就難尋,更何況是夜晚。
“無妨,我應該沒大礙了。”墨修淵環顧了一圈四周,目光落在洞外那一圈陡峭的巖壁上,道:“容易過來嗎?”
“嗯。”蘇岑把藥草放在懷裡,蹲下深,洗淨了手,才慢悠悠開始往洞口氣。她動作極慢地從石壁爬到洞口,剛到的時候,擡眼就對上了墨修淵極深的墨瞳。蘇岑莫名想到了昨夜,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了,被墨修淵握住了手,一拉,蘇岑剛好趴在了他的懷裡。
蘇岑愣了下,反應過來,快速直起身,臉上清冷白雪,不動聲色。
“自己能回去嗎?”蘇岑站在離洞口三步外,目光下移,落在墨修淵的傷腿上,上面的傷口有多嚴重,她是親眼見過的,可墨修淵這些時日都是坐着輪椅,能不能走,她卻是不得而知。
“可以。”墨修淵垂眼,遮住了眼底的情緒,怕她不信,撐着地面起身,他有內力在,即使只能勉強支撐着,其實也能緊靠着雙手攀着洞壁走回去。只是那模樣太過難堪,墨修淵並不想在蘇岑心裡留下任何不好的一面。
即使,他最惹她厭惡的一面,已經被她看到了。
蘇岑背對着墨修淵把火堆重新升了起來,她不想看到墨修淵費力想要走回來的模樣,她怕自己會再心軟,乾脆眼不見爲淨。可偏偏墨修淵粗重的呼吸聲彷彿砸在耳邊,她看着漸漸燃燒起來的火焰,所有的心思卻都專注在了身後。
她本來是打算碾碎藥草的,可動作卻一直僵着,直到身後清楚地傳來動靜,墨修淵扶着石壁,一步步走了回來,蘇岑才鬆口氣,重新面無表情地碾藥。
可即使低着頭,墨修淵的存在感也太強,蘇岑側了側身,快速把藥給碾碎了,才重新擡頭。
“把上衣脫了。”冷冰冰的話,不帶絲毫感情。
“嗯。”好在對方極爲配合,解開外袍,背過身去,露出了背上猙獰的傷口,蘇岑抿緊了脣,面無表情地把青色的藥草一點點塗抹上去。其間,墨修淵未發出任何聲響,讓蘇岑的情緒稍微平復一些。
夜無雙沒找來,蘇岑晚上依然要與墨修淵待在山洞裡,只是等她起身繞到墨修淵對面火堆旁時,卻發現墨修淵原本身下的乾草有一大半在她這裡。
蘇岑只是動作僵了僵,並未說什麼,直接躺了下來,背過身去。
只希望,這一晚早些過去。
身後傳來墨修淵默默穿衣的摩挲聲,在山洞裡被無限地擴大了,落在蘇岑的耳際,說不清什麼心情,她以爲自己今晚上鐵定會失眠,只是閉眼沒多久,卻漸漸睡着了,竟一夜無夢。
蘇岑第二天醒來時,山洞外日光大盛,她重新閉了閉眼,清醒了些,才坐起身。
身上墨修淵的外袍滑落下來。
墨修淵並不在洞裡,她望着已經澆熄了的火堆,虛眯了下眼,單憑墨修淵一個人,必然是走不過那陡峭的石壁的,所以,唯一的解釋,很可能就是夜無雙到了。蘇岑在山洞裡又坐了一會兒,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半晌,站起身,揉了揉臉讓自己清醒一些,纔拿着墨修淵的外袍出了石洞。
蘇岑剛到洞口,就看到夜無雙與墨修淵正站在對岸,兩人正在低聲說着什麼。
聲音壓得很低,幾不可聞。
四周站着一排暗衛,她知道,那些都是墨修淵的心腹。
墨修淵第一個察覺到蘇岑的出現,停下說話聲,驀地擡頭,就對上了蘇岑的目光,他愣了下,反應過來,歪過頭,對夜無雙說了句什麼。
夜無雙臉上有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就朝着岸邊走來,想飛躍而起,用內力到達山洞。
蘇岑在他拔地而起的前一刻,出聲。
“不必了,我自己能過去。”
夜無雙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沒等他再說什麼,蘇岑已經自行撫着石壁,踩着一腳寬的峭壁繞過深潭走了過來。夜無雙張嘴想說什麼,終究是沒說出來。
等蘇岑走到兩人近前幾步時,蘇岑耳尖地聽到身後傳來一道疾行的腳步聲。
蘇岑擡眼,發現是在九王府見過的無痕。
無痕的身上還揹着藥箱,到了墨修淵近前,夜無雙也顧不得其它。
“無痕你終於來了,快幫修淵瞧瞧,他身上的傷嚴重不嚴重。”夜無雙一個時辰前就趕到了,鼻子一動就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看偏偏修淵這倔脾氣卻不肯給他看。
“嗯,等我先查查傷勢。”無痕把藥箱遞給夜無雙拿着,執起墨修淵的手臂,號脈。
只是剛搭上去不過瞬間,無痕眼底有詫異一閃而過,蘇岑抿着脣瓣,一直注意着無痕,在他不經意看過來時,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她知道,那夜的情況能夠瞞過墨修淵,可瞞不過身爲神醫的無痕,可她並不想墨修淵知道,所以,能隱瞞的也只能無痕隱瞞下來。
無痕很快就瞭解了蘇岑的意思,當年的事他也有所耳聞,沉思很久,才幾不可查地點點頭。
“修淵沒事吧?”夜無雙看無痕臉色不對,擔憂道。
“沒什麼大礙,都是些皮外傷,將養一番就沒事了。”無痕鬆開手,打開藥箱,不再去看蘇岑與墨修淵。
“這真是太好了!”夜無雙笑了出來,主動幫無痕遞傷藥,只是等無痕解開墨修淵的衣服,露出整個採納不忍賭的後背時,夜無雙笑不出來了,“怎麼傷成這樣?”
墨修淵抿着脣沒出聲,他不想讓夜無雙知道是因爲蘇岑而傷。夜無雙護短,到時候必然會多嗆蘇岑幾聲,即使是這樣,他也不想。
夜無雙忍不住瞪了墨修淵一眼,他不說,他難道不會想嗎?不過看着墨修淵背上的藥,到底是不願再攙和他與蘇岑的事,當事人都覺得沒什麼,他一外人,除了和稀泥,別的都幫不上。也許幾年前,他還會真的多說什麼,可看過他行屍走肉一般的三年,夜無雙覺得,雖然這樣,可到底更像是一個人了。
無痕動作很快,上好了藥,差不多派過來的馬車也到了,夜無雙扶着墨修淵上了馬車,對於他竟然能站了,夜無雙表示,那女人還不是毫無用處嘛。
只是等墨修淵撩開帷幕看向蘇岑時,蘇岑卻是拒絕了。
“我騎馬就好。”她不想與墨修淵待在一個馬車裡,在山洞的時候就能清楚的影響到她,更何況是方寸的馬車?
墨修淵卻固執地不肯放下帷幕,夜無雙看得頭疼。
“咦,馬不夠了呢,還有好多人要走着,郡主,你忍心你騎着,讓人走着麼?”夜無雙眨了眨眼,說起慌來連草稿都不用打的。
“那我走着!”蘇岑哪裡會看不出來。
“這樣啊,可我們騎馬過來這裡都要一整天,郡主你走回去,可能要三天三夜呢?更何況,好像你那個隨從挺擔心的,好幾次如果不是我們攔着,他都要再衝上山去找那個斗篷人拼命了,如果郡主你再不回去,那……”
夜無雙絮絮叨叨的話還沒說完,蘇岑已經上了馬車。
等帷幕落下,夜無雙揚起眉,忍不住無聲笑了。
這女人有時候,還是蠻可愛的嘛。
蘇岑上了馬車坐在離墨修淵最遠的地方,墨修淵也清楚她並不想與自己共處一室,也不說話,只是這樣靜靜地待着,就覺得已經是恩賜。蘇岑這兩日到底是思慮過多,不知何時睡了過去,等她再清醒過來時,是馬車驟然停下。
蘇岑驀地睜開眼,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坐到了墨修淵近旁,而她的頭正挨着墨修淵的肩膀。
蘇岑不動聲色地把頭坐正了,歪過頭撩起帷幕,發現已經到了都城裡。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噠噠噠的馬蹄聲很清晰。蘇岑不願去想自己爲什麼會靠着墨修淵睡着了,於是,撩着帷幕,瞧着外面,只是在一輛馬車經過時,蘇岑直覺地看過去,剛好風起,對方馬車裡的帷幕被掀起,露出了半張側臉。
在同一刻,蘇岑脖頸間的玉符,驟然開始冒出了黑氣。
蘇岑的眼睛倏地亮了起來,擡起身,幾乎半個身子探了出去,望着那輛馬車,急聲道:“把那輛馬車給攔下來!”蘇岑的聲音太過急切,夜無雙莫名,不過第一反應還是跳過去,刷的一下就到了那輛馬車前,手裡的劍一橫,擋住了對方馬車的去路。
對方的車伕迅速扯住了馬繮,堪堪停在了夜無雙的近前,氣急敗壞。
“這位公子,你這是做什麼?小的差點都撞到你了!”這東璃國都城裡,非富即貴,這公子的穿着又不像是普通人,萬一出點什麼事,豈不是給主子添麻煩了?
“沒什麼,只是想看看你家主人是誰。”夜無雙等冷靜下來,纔看向蘇岑所坐的馬車。
攔下來了,要做什麼啊?
蘇岑當時就是反射性地想知道那人是誰,所以纔會出聲,出了聲,卻又後悔了。
沉了沉心思,轉身,看向墨修淵,“你能幫我去問問那人是誰嗎?”
“你認識的?”墨修淵垂在身側的大掌慢慢攥緊,蘇岑的緊張與在意讓他的心像是扯了一個口子,在往外冒着血。他不得不自己安慰自己,也許只是一個熟人也說不定。
“不認識,就是想知道而已。”蘇岑不可能告訴墨修淵那人是她要找的第三個人。
她尋了這麼久,第三個人終於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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