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同一時刻,百鬼竹林深處,閣樓拔地而起,樓宇重重疊疊,小橋流水美不勝收,假山之畔一方竹亭凜然而立,正落在百鬼竹林的出口處,從竹亭向下,出口恰好映入眼底。只是奇怪的是,竹亭四周遍佈白紗,清風微蕩,在竹林間搖曳生姿。而在白紗之內,兩道身影赫然其中,似乎是在對弈。
竹亭之外,處處懸掛着畫卷,捲上的人皆是同一個人,一身宮裝,眉眼帶着清冷的孤傲,亭亭而立,姿容絕世無雙。
四周太過沉靜,只聽得到潺潺的流水聲以及竹葉的梵唱。
一道黑影打破了這道沉寂,單膝跪在了竹亭外,“王爺,昭華郡主已經進來了。”
竹亭內的男子彷彿沒有聽到,只聽到棋子落下的清脆聲,倒是他對面的夜無雙先忍不住了:“哈哈哈,修淵,你果然魅力無邊,竟然引得那昭華郡主連死都不怕闖這百鬼竹林,就是不知道這一次,這昭華郡主能過幾關?”
他對面的男子彷彿啞了聲,清冷的眉眼只是專注的望着面前的棋枰,落下一子,涼薄的嗓音帶着死氣:“將軍。”
“喂!”夜無雙瞪大了眼,不相信的看着棋枰,“真是,竟然又輸了!不行不行,還要再來再來,今個兒小爺一定要勝過你!”
棋子重新被收攏,兩人彷彿忘了亭外的手下,黑衣人默了默,知道王爺從不在意那些女子的性命,已經知道要怎麼辦了,只是……“王爺,這一次,是死,還是瘋?”
四周似乎再次沉寂了下來,許久,冰冷的嗓音再次響起,極慢的吐出一個字眼:“死。”
黑衣人得令,立刻消失,着手去辦。王爺要人三更死,絕不留人到五更。更何況,不過是個嬌弱的郡主,闖不闖得過玄空公子親自設下的機關還說不準。
原本正是滿目興味的望着棋枰的夜無雙聽到這,望了對面的男子一眼……莫名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三年了,他竟是還未走出嗎?
蘇岑靜靜地朝前走,身後的人很快變得越來越遠,直到被遮在重重疊疊的竹林外,直到被漫天竹葉上一架瑤琴阻擋了去路,瑤琴旁邊,放着一頁琴譜。蘇岑彎下腰把琴譜撿了起來,只掃了一眼,就隨手扔在了身後,上好的宣紙隨着風向後飄去,直到落在地面上,重新被竹葉覆蓋。
錦瑟調。
當今天下最難的七絃曲調,難於青天,卻也是當年她的摯愛,她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才把錦瑟調熟於心間,如今,不過是信手拈來。她隨意坐在了地面上,盤起腿把瑤琴放在了雙膝上,清冷的眸仁掃向了四周,很靜,彷彿天地間只有她一個人。可她知道不是,這四周機關重重,她也很清楚,這琴恐怕就是墨修淵設下的第一關,以琴留命。
琴能殺人,也能救人。如果她彈錯一個音符,恐怕這四周遍佈的機關羽箭,會毫不猶豫的刺向她。
可如果她能夠一曲不差的彈完,那麼,她就可以繼續向前走,直到……站在那個人的面前。
嘴角揚起的笑帶着一抹殘忍與嘲弄,不知在嘲諷着第一關的錦瑟調,還是在嘲諷前方和她已經離得很近的那個人,那個曾經被她放在心尖,此刻被她用仇恨的鮮血刻入骨髓的人。
垂眸,閉眼,修長的十指撥動琴絃,華麗的曲調,像是一泓清泉流瀉而出,透過紛飛的竹葉飄向不知名的遠方,傳入竹亭內兩人的耳中,原本碾着棋子的男子身體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就那樣僵在了原地,懸空的手臂,如玉的兩指間還夾着那枚黑曜棋子,直到許久,男子才動作極緩地放下手,只是再未落下一子。
奏完最後一個音節,蘇岑的十指赫然壓在了琴絃上,所有的聲音被斬斷,乾淨利落。一枚竹葉落在琴絃上,她擡起手捻起,盯着看了好一會兒才鬆開,竹葉搖曳而落,她放下瑤琴,站起身,拂落滿身的葉子,再次看向不知名的前方,擡起腳步,繼續前行。
不過片許,蘇岑就見到了所謂的第二關,一方棋枰,拔地而起,其上一盤死局。入局者,一子錯,滿盤皆輸。
她涼薄的眉眼冷光緩緩流淌,靜待一瞬,執起一子,清脆的“啪嗒”聲,玉子撞擊玉盤,彷彿敲在心尖,蠱惑人心,可也是這一子,解了滿盤的死局,也過了這棋一關。棋枰轉瞬間在她眼前裂開,墜地的同時,化爲了玉末,被風一卷,四處散開。
琴棋書畫,蘇岑在脣齒間砸摸着這四個字眼,莞爾一笑,卻冷得讓人發寒。
她準備了三年,這三年裡,她從地獄來到人間,再次從人間踏入不生不死的地獄,她決不允許自己再輸,哪怕一步,也不行。
不過是一炷香,竹亭外黑衣人再次出現,只是這一次臉色卻有些微妙,他跪在地上的頭顱深深垂下,“王爺,昭華郡主她……已經過了琴棋書畫四關,正在前去第五關。”先前來的女子,皆是在前四關終結,沒想到,這昭華郡主竟然能連闖四關,而且,還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他已經不敢看亭內王爺的神情了。
亭內,玉面修羅一般的男子卻一直未出聲,或者說從聽到那錦瑟調開始,他就一直靜坐在那裡。
無聲無息,可週身的低氣壓壓得人喘不過氣。
夜無雙臉上也早已收起了吊兒郎當,沉默片許,終究還是忍不住苦笑一聲道:“如果當年不是親眼看着你把她下葬,我還真以爲剛纔彈琴的是同一個人。”可即使再相像,那昭華郡主也不可能是她,三年了,那長埋於地下的伊人恐怕早已化作了累累白骨。可面前的人,卻從未走出。他斂眸望向對面瞳孔空透而又死寂的男子,故意笑了兩聲,調笑道:“這昭華郡主還真有兩下子,聽聞她極爲美貌,不如,你真把她收了,也算是了了佳人一片真心。”
男子彷彿沒有聽到,許久,才慢慢擡起手,只是掌心鬆開,原本碾在指尖的棋子早已化作了粉末。
紛揚落在棋枰上,平白毀了一局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