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挽着手臂到了二樓,進入大廳開始,喻年就在尋找那個人。
吧檯附近沒有,掃了一圈附近的雅座,也沒有他的身影——如果他在的話,應該是個很顯眼的存在,就像地球的萬有引力,讓人不得不把視線集中在他身上。
當然喻年對自己身爲另外一個引力中心的事實毫無自覺。
成年女人並不是獨自來消遣尋歡的,她有朋友,有固定的聚會地點。
女人帶喻年去她們的地盤,雅座上已三三兩兩的坐了幾個人,都是打扮風格相似的年輕女性。
喻年發現這地方就是上次阿思和他的朋友們呆的地方……只可惜,他今天不在。
“這是誰?”有人問。
“樓下撿的迷途羊羔。”女人拉着喻年坐下,側頭問他:“想喝點什麼?”
本還想裝老成的喻年,在幾個成年女人的包圍注視下,有點手足無措,彷彿真成了待宰的羔羊,侷促不安。
“可樂……吧。”
“噗!”
“真可愛啊,還是高中生麼?”
“ann,哪裡讓你遇到的寶貝?”原來那個女人叫ann。
ann揚手招服務生,來的是小文,喻年記得他,上回穆濤介紹他們認識過。
小文果然也記得喻年,笑問:“你怎麼來了?”
ann奇道:“你們認識!”
小文:“他是穆濤的同學,京大的高材生呢!”
喻年蹙眉,他不想讓這些陌生人知道自己的任何信息,包括學校,名字!
小文道:“今天穆濤他們不在,你一個人來的?啊,怎麼稱呼?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喻年想,這幾個人的名字也都是暱稱罷了,自己沒必要傻兮兮地告訴他們全名,便道:“叫我阿音吧。”
“小文,給我們的新朋友阿音來杯可樂。”ann伸手拍了拍喻年的手背,有點調笑的口吻。
“可樂?哈哈,安姐你開玩笑的吧!我們這裡不賣可樂。”
喻年知道剛纔那羣人爲什麼笑自己了。
小文建議道:“要不來杯自由古巴?是黑朗姆和可樂調的雞尾酒,沒多少酒精度。”
喻年只能說“好”了,從坐在這裡開始,他就在後悔自己的一時衝動,並想找藉口離開。
不一會兒,又來了幾個人,有男有女,他們見到喻年也不驚不怪。
其中有個男的,乍眼一看普通,待他坐定,喻年才發覺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獨特氣質,讓人覺得心情莫名平靜。
那男的見喻年觀察自己,大方地笑笑,問:“新來的?”
新來的?算是吧,喻年“嗯”了一聲。
那男的說:“我叫靜,安靜的靜。”
喻年與他碰杯,道:“阿音,音樂的音。”
靜的存在讓喻年淡定不少,既來之則安之,反正這酒也不要自己付錢,喝了再走吧。
然而下一秒,想走的念頭就被沖刷得一乾二淨。
——因爲他想見的那個人出現了!
阿思今天穿着一身灰色的長袖襯衫,銀灰的水晶袖釦在吧檯的聚光燈下閃閃發光,眯着眼睛,手執一杯盛着琥珀色液體的玻璃杯,外表還是一如既往的耀眼。
身邊的人們顯然也看到了他,有人想叫他,被另外一人阻止了:“等等吧,阿思總是要一個人喝一會兒酒的。”
喻年這會兒也無法冷靜地去比較他和記憶中喻悅的異同,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男人的側臉看。
不遠處的演唱臺上一個長髮女子在彈琴,配着柔和的唱腔……
hélène,?je?mappelle?hélène…伊蓮,我的名字叫伊蓮……
je?suis?une?fille…comme?les?autres…我是一個女孩,像其它女孩一樣……
旋律讓人迷戀的一首法文歌曲,似乎很適合在這樣的場景循環播放。
hélène,?jai?mes?joies?mes?peines…伊蓮,我有我的歡樂和痛苦……
elles?font?ma?vie…comme?la?v?tre…這就是我的生活,就像你的一樣……
je?voudrais?trouver?lamour…我想找到愛情……
simplement?trouver?lamour…只想找到愛情……
喻年聽不懂法文,所以也不知道她唱的是什麼,只是莫名覺得她唱歌的心情和自己此時的心情一樣,有着淡淡的希冀和憂傷。
是不是他又有什麼所謂呢?
這個人也一樣能吸引自己的視線……
然而,還是會想,如果真的是他就好了。
阿思喝着酒,和調酒師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修長的手指撫摸酒杯杯身,偶爾淡淡地笑,嘴角的弧度帥氣得讓人暈眩。
約莫過了一刻鐘,他才轉過頭來,看向這邊。然後,一眼就看到了紮在女人堆裡那個傻愣愣的喻年……
他的視線頓了兩秒,然後站起來朝這裡一步步靠近,姿態優雅得像一隻逼近垂死獵物的大貓。
喻年被他的氣場震得不能動彈,覺得這十六年來,都沒有這樣驚心動魄過——僅僅是看着一個人走向自己而已……
身邊的人們給阿思讓座,像是原本的小星系闖進了一顆大太陽,所有星星都改變軌跡圍着他轉。
原本的星系中心喻年也成了新太陽的附屬星球,還被吸得最近最牢。
阿思坐到喻年身邊,靠得很近,大腿幾乎貼到了一塊兒,他看着喻年,問了一句和靜一樣的話:“新來的?”
這個人還有一樣能讓人沉淪的特質,聲音——磁性的嗓音讓人聽着耳膜鼓動,心尖發麻。他一開口說話,別人就會盼着他不要停下來!
見喻年愣着不說話,他自顧自往下說:“我是阿思。”
“阿思……”喻年不由自主地出聲叫他。
男人用酒杯碰了碰喻年手上的自由古巴,玻璃相觸發出清脆的響聲,又收回去,抿了一口酒,問:“你叫什麼名字?”
喻年:“……”
ann託着下巴嗤笑道:“阿思,你這樣亂放電是犯規的,瞧這孩子都被你震傻了。”
靜道:“呵呵,阿思的魅力無人可擋。”
ann一副大姐大的風範,介紹道:“這人是我帶上來的,叫阿音。”
阿思笑瞥了喻年一眼,不再撩他。
一個女人湊過來,貼在阿思身上問道:“最近好麼?有什麼好玩的事說說讓我們聽嘛!”
阿思:“最近啊,還是那樣,看稿子,播音。前幾天有一件糗事,不知道你們愛不愛聽。臺裡收到一封情書,是學校裡女生寫給她暗戀對象的,指定要社長在週四的情感天地播誦,原本這應該是副社長的活,偏偏這一週她感冒嗓子不好,於是就只能我來念了,呵呵,女人的情書裡總是有幾句“溫文儒雅”、“玉樹臨風”之類讚頌男人的詞,這話從我嘴裡說出來呢,叫別人聽見了,還真以爲我在跟一個男人告白呢……”
衆人都笑了起來,又有人說:“如果是你,就算跟男的告白,對方也不會拒絕的吧。”
“男人麼?”阿思看了看喻年,似笑非笑道,“他這樣的,我還可以考慮考慮。”
喻年:“……”
靜說:“你別認真,他一向愛開這種玩笑。”
阿思問:“你是ann的弟弟?”
喻年搖頭,有點懵。
ann一陣曖昧地笑,只喝酒,並不道破。
阿思瞭然道:“你怎麼一直都不說話?你不說話,她可不付你錢。”
喻年:“……付錢?”
阿思挑眉:“是啊,只要陪她們聊天,說點讓她們開心的話,就能賺錢喔,你不知道嗎?”
一女人嬌嗔道:“啊,你太過分了,再拐帶一個,你是想讓我們破產嗎?”
“會麼?趙氏二小姐,米家千金,柯董的掌上明珠……”阿思勾着嘴角緩聲道,“我的公主們,你們平時喝一杯咖啡的價錢就是我一餐飯的十倍,說破產什麼的,是想博取我的同情嗎?”
喻年聽得雲裡霧裡:阿思跟這羣女人是利益關係?他們不是朋友麼?
女人們顯然被這句話給取悅了,“到底是誰在博取誰的同情啊……”那個被指爲米家千金的米小姐望着阿思,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眨呀眨地認真道:“你賺得還不夠麼?聽起來好像很可憐的樣子,要不要我們給你加時薪?”
“嘖嘖,果然女人就是心軟……”?阿思轉向喻年,表情狡黠得像只狐狸,“你看到嗎?她們就是這樣好騙。”
喻年:“……”
ann點了根菸,吸了一口,說:“你可別帶壞人家小朋友,他還未成年吧。”
阿思無辜道:“我也才二十歲吧,怎麼感覺你們已經把我當成大叔了呢。”
二十歲?!喻年不敢相信:這人看起來非常成熟的樣子啊!
看一個人的年齡,往往通過外表、行爲、語言來判斷。阿思的外表可以介於十八歲至二十八歲的任一年齡,但是他的行爲和語言以及他周身所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場足以讓人迷惑,讓人無法窺測他的真實年紀。
“你說笑喔!”性格有些豪爽的趙小姐道,“那些大叔怎麼跟你比啊,你可是永遠不老的完美情人誒!哎,要是你能做我的男朋友就好了……”
阿思摸着杯子,說:“可以啊。”
“啊,啊,你說真的嗎?!”
阿思眨眨眼說:“只要不被你的未婚夫發現。”
“……”
喻年覺得,如果阿思不是一個完美的男人,那他就真是個完美的表演者。
表情姿態、行爲談吐……每一點都完美得出神入化。
有時他溫柔如水,彷彿能包容一切,讓女人們感受到被情人寵愛着的滋味;有時他又像個孩子,撒着男人會撒的嬌,滿足着他們的母性心理。
……
哎,真是無法想象,幾個小時前,自己還在那個木偶人女高中生家裡講非謂語動詞的分類和it的用法,現在竟在酒吧裡聽這羣“上層社會”的人打發時間聊天。
喻年猜測着阿思的真實身份:二十歲,按理說還在上大學。
他的談吐讓他跳脫於那些三流學校或是混亂的社會場所,而且之前也聽他說到“校臺”、“播音”之類,也許是學校電臺的主持人,至於什麼學校就猜不到了。
而現在,他應該是陪這些吃了飯沒事幹的有錢女人們聊天來賺錢的。
雖然知道是按“時薪”算,但女人們離開前塞給阿思的錢還是讓喻年瞠目結舌。
以紅色爲單位,有的給一張,有的給一疊,給多了,阿思還會湊過去給一點肢體接觸,親親臉頰抱抱腰,做得都極其自然。
走的時候ann特別關心地問了句:“阿音,要我送你回去嗎?”看着對方嘴角掛着的曖昧笑容,喻年有點背脊發涼。
阿思忽的攬住喻年的肩膀,對ann比了個手勢,道:“我跟他一起回去。”
ann聳聳肩:“我看起來很像壞人麼?”
喻年:“……”
女人們走後,靜也離開了,只留下喻年和阿思。
已經快到十二點,喻年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竟然還沒有一點不安,覺得只要這個人呆着,就算不回去也無所謂。
阿思叫了兩杯蘇打水,和喻年坐在寬敞的沙發上,面對面聊天。
“你……”
“你……”
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口。
阿思笑了笑:“你先說。”
喻年問:“你是哪個學校的?”
“呵呵,”阿思道,“小孩子第一話總是會問,你哪個學校的。”
喻年:“……”
阿思:“科大。”
哇,是科大的,果然不出所料,這個人很厲害!如果是喻悅的話,應該也有能力考上科大的吧。
“我……”喻年正想自報家門,就聽阿思道,“你是京大的吧,剛纔小文跟我說了,你多大了?”
喻年:“十六。”
阿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擡頭看喻年,問:“缺錢花?”
“……”這個問題是意料之外的,雖然不想回答,但面對對方的直率,喻年也不好意思扭捏,便應道:“是。”他的確缺錢花。
“對我這一行有興趣麼?”阿思放鬆身體,靠在沙發上,長腿一伸,姿態慵懶。
喻年不吭聲,心道,什麼有興趣沒興趣,我對你有興趣,對你做的行業可不感興趣。
阿思又問:“知道我是做什麼的?”
喻年:“陪人聊天。”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實麼?
“呵呵,”阿思輕笑,“說好聽點,是男公關,說難聽了,就是牛郎。”
“……”不就是陪聊天麼?爲什麼還成了男妓?喻年震驚到,“賣身麼?”
阿思頓了頓,似乎在思考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片刻後道:“賣了也不吃虧。”
喻年的臉色有點難看。
阿思有點好笑地問:“怎麼?要做麼?”
喻年有點惱了:“你真是大學生的敗類!”
阿思:“。。。”
“我走了。”喻年瞪了阿思一眼,衝動地起身。出了酒吧,他一搖一晃地走到公車站,既生氣又失望。
氣的是自己着了魔似的跑到這裡來,竟然還希望阿思是自己要找的喻悅!怎麼會呢,自己的哥哥絕對是高高在上潔身自愛(?)的神!阿思那傢伙算什麼東西……也很失望,明明他這麼優秀,一表人才,卻會說出這樣的話……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無可奈何,人家賺錢是事實,自己與他僅有一面之緣,憑什麼對他指手劃腳的呢?
正鬱悶着,喻年就見自己腹謗對象騎着摩托車朝這邊開過來,到自己跟前一個急剎車,“唰”一聲停住,長腿一撐,一連串姿勢瀟灑無比。
阿思已換了一身黑色緊身皮衣,他透過頭盔戲謔地看着喻年。
喻年無語地望着他,無聲道:想幹嘛……
阿思拉下擋風罩,道:“阿音小朋友,現在已經沒有公交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