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看見,細如微塵的阿婉們飛進門縫,投入到那棕黃『色』的海洋裡。
只有那些在甜蜜海洋裡沉睡的生命體知道,它們的夢和紐帶正在悄悄的、慢慢的被改寫。
它們從出生便被灌輸忠誠、殺戮和冷血,只等着身體長大、眼睛睜開,便能爲它們的大王衝鋒陷陣。
因爲生命的短暫,它們從不把活着當恩賜和禮物,存在的意義也只爲它們的大王,義無反顧的廝殺和肉搏。
和它們現在軟軟、透明的身體截然不同,就連在睡夢裡,它們都遮掩不住濃郁的戾氣和黑暗。
不知什麼時候,如雨似霧的細絲落進了夢裡邊,在它們察覺之前,緊緊和它們的思維與骨血融在一起。
生命是爲了什麼?
明亮的世界裡,嗡金大王的容貌被強光照『射』着,像被腐蝕一般,慢慢變得模糊。背陰裡,大片的、一望無際的花海開始凸顯清晰。
微風浮動,那些奼紫嫣紅的花變得愈發生動和鮮亮。雖然它們不知道爲什麼,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快活如泉水般涌動起來。第一次,它們深切感受到生的美好和期待。
但和其它事物一樣,美好的時刻總是那麼短暫。
愉悅和新鮮過後,大片大片虛空和茫然『露』出觸目驚心的底『色』,叫它們恐慌之餘無所適從。
它們不安的扭動着身子,想要立即尋找到什麼填補和慰藉,但一切都只是徒勞無功。
與此同時,臥房裡的阿婉就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溼了。
本來,她這般分神就極冒險、耗費仙力,現在又突遭變故,每一縷神魂都向她傳達着那些蜂蛹的不安。
它們的蠕動加速了身體的硬化和外殼的生成,翅膀和尾針也開始初『露』端倪。
如果此刻不施之以有效安撫,她很難想象,待到它們徹底醒來之後的危急情形。沒有了主人和信仰,單憑那些花朵的誘『惑』和束縛,還不足以抵禦虛空和茫然,更不足以叫它們馴服。
形勢緊迫,該怎麼辦?!
阿婉的身軀不自覺的抖動一下,但此刻她又能做些什麼呢?所有的神魂都投入到這場改造的計劃,僅剩的那縷神魂甚至不足以駕馭她此刻躺在牀上的身軀,更不要說向小白、小刀求救了。
更多的汗水從她纖細的『毛』孔中蒸騰出來,可她卻無計可施。
除了眼前的巨大困境,她剩餘的仙力也不足以再長時間維持那麼多神魂的繼續活動。她沒料到這麼快自己就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形勢沒有最壞,只有更壞。
就在她勉強支撐着那些神魂的停留同時,一個身影突然閃進了她的臥室。
自從那次誤中醴蟲的事件後,毒念央就搬出了阿婉的房間。她深居簡出,偶爾出現在夥伴們的面前,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沒有人知道她每日裡都在想些什麼,更沒人知道她此刻進到阿婉房間裡又爲了什麼。
進去了!進去了!斜對面的胡賽花沒有錯過毒念央的身影,激動的十指交握,驢拉磨般在屋裡轉個不停。
小白還真是算無遺策呢!毒念央真去找阿婉了!他邊走邊盤算着:我何時進去合適呢?按照事情的正常進展,她們至少要進行一段開誠佈公的談話和交流吧?先等等,現在去還太早。
毒念央側坐在阿婉的窗前,癡癡的望着她的容顏。
這麼一個小丫頭,怎麼就把自己『迷』的神魂顛倒呢?是她的美麗蠱『惑』了自己的心智?爲什麼初見時,自己對她並無任何感覺?是她的經歷和信任征服了自己?那現在見識了她的善變和狠毒,自己的感情爲何還遲遲不能收回?
毒念央厭棄了這種六神無主、不能自已的感覺,她想改變、想回到從前,卻不知該如何去做。這些天積壓的負面情緒全都堵在心裡,叫她忍不住的遷怒到阿婉身上。
和往常一樣,她雖然躲在屋裡,卻留意着阿婉這屋的動靜,直到阿婉的歌聲激怒了她。
憑什麼自己在屋裡畫地爲牢、苦不得脫,而她就可以沒事人兒一般該唱唱、該笑笑?
小刀走了,小白也走了。
她等到外邊再次安靜下來,才鬼魅一般推開阿婉的房門。
本來她是計劃着也叫阿婉嚐嚐那錐心蝕骨疼痛的滋味,但看到她的睡顏的剎那,她的心又恍惚起來。
她這是在分神吧?她經歷了什麼這般痛苦?爲什麼她的臉頰蒼白、嘴脣緊咬?
毒念央不自覺的走到水盆處絞了一塊帕子,正欲給阿婉擦拭,之前的一幕幕又回放在眼前。
爲了她,她不惜赤luo身體、不要名節;爲了她,她不惜被人鄙視唾棄、指指點點……她丟了自尊、自我,只爲追隨她,可她卻輕易的、眉頭都不帶皺的捨棄了她!
屈辱和憤恨突然襲上心頭,叫她失去了理智。她再不管什麼公義和尊卑,狠狠的把帕子摔在阿婉的臉上。
許是太過激動用力,她手上的玉石戒指也隨之脫手,堪堪砸在了阿婉的鼻樑上。
阿婉依舊絲毫不動,但鼻腔裡濃郁的茉莉甜香卻擴散開來。
花香!本來她已是強弩之末,但聞着這股甜香,她卻像溺水的人猛吸了一口空氣。
——她擁有妖神之血,以此爲徵,應該能填補那些蜂兵的空白,並留下獨屬於她的痕跡吧?靈光閃過,她顧不上再思考此舉可能帶來的後遺問題,亦顧不上毒念央接下來再對她的仙體做些什麼,只拼盡全力把鮮血的香氣輸送出去。
棕黃海洋裡的蜂蛹們聞到了香氣,漸漸的安靜下來。它們夢裡的大片空白被鋪天蓋地的潔白、怒放的茉莉花所填滿。嗡金在它們的潛意識裡留下的最後的痕跡也被抹殺,它們擁有了新的王。
因爲有了妖神之血的補給,蜂兵們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瘋長着。身體由蜷縮到展開,頭、胸、腹、副肢全部顯『露』出來,遍身的顏『色』由淺入深……
喀哧——喀哧——棕黃『色』的海洋像經過寒冬的冰封,突然融化恢復了生機,一大波新的金環魔蜂蜂涌而出。
沒到飯點兒,蜂巢的大門還緊閉着,但爲首的金環魔蜂只在空中飛旋一圈,蜂海便不費吹灰之力的衝破了那兩扇緊閉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