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寶緩緩笑着說:“我來找你回家過年。”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說的驚蟄鼻酸,別過頭去眨了幾下眼。
他道:“我做錯事情,害死了奶奶,沒有臉再回去。多謝大哥掛念我,天色不早了,怕是家裡人都在等着你,回去吧。”
奶奶死後他也曾回去過,沉寂在悲傷中的人們似乎都帶着冷漠。家裡人沒有一句不滿或是責怪的話,但驚蟄卻體會到何爲外人,他插不了手,幫不了忙,也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他深深的自責着,甚至天真的想過假如時間能夠倒流,自己一定一定會保護好所有的人。
可回到家後,帶回去的只有爛到透頂的回憶。只一眼,他就看出小滿眼中潛藏這的自責。
奶奶走後他何嘗不痛心?不自責?但假如他一直在村莊裡待着,這種絕望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胡小滿沒辦法原諒自己,也沒辦法原諒他,驚蟄也同樣不能。所以不敢輕易就回去。那日爲奶奶送葬時他也藏在附近,怕讓其他人心裡難過所以沒有露面,進而親耳目睹了小滿與李顯的對話,那時他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胡小滿不管是爲了補償,還是爲了心中的虧欠,亦或者是爲了情,都不會放任李顯一個人。
他們會因爲奶奶身亡的事情彼此折磨着,糾纏着,也永遠不會忘記這段仇恨。
然而,就算驚蟄獲得了胡小滿的原諒又能怎樣?奶奶死了,這件事永遠也不會因爲時間的流逝而磨平,他自己再也無法面對家人,在很多年前,他就一直一直都是一個人,雖然感受到過溫暖,知道什麼是幸福,但總能適應一個人的生活,不是嗎。
大寶又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
可這人是驚蟄呀,他要是在沒有了家,那就什麼都沒了。況且奶奶的事說到底也是有心人暗害,防不勝防,怪不着人家驚蟄。
“奶奶的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我們都不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大抵是因爲命運讓我們如此。你跟我走,回家。”
大寶不再講什麼道理,強硬的拉起驚蟄的手臂往營地外走,那裡停放着一輛馬車,硬拉着他上去之後,又返回去把南河叫上。
非常不湊巧的是,他們走之後,心裡一直惦記着驚蟄的楚娉婷,親自來了,她撲了個空。
問了人才知道是回胡家去了。
胡家村內。
家家戶戶門外都貼着豔紅的對聯,有些喜歡熱鬧的人家還在門框上掛了大紅燈籠,最喜慶的還是孩子們,期待着今晚的年夜飯,期待着明日的新衣,他們好不容易從學堂裡休假,成幫結派的在街道里玩耍,家裡做了什麼新鮮好吃的玩意兒,都要拿出來得瑟一番。
往日的村莊有幾個大工廠的原因也非常的活躍,但忙忙碌碌的,遠遠沒有今日的喜慶,一年的勞動成果帶來了豐厚的回報,每一張笑臉上都帶着滿足,他們去了舊衣換上新衣,手上提的滿滿的吃食,互相碰了面,騰出手來團手就拜,彼此真摯的交談這。
大寶他們的馬車一路上被攔下來了許多次,相熟的或者不熟的人家,執意邀請他們在新年來到之際到家裡吃酒。
推拒不過大寶就會告訴他們,自己的傷還沒有好,不宜飲酒,而且還在孝期。
耽擱了許久纔回到家中。
難得的是家裡的一把手劉七草,今日挺正常,帶着女兒在竈房裡忙活年夜飯。
驚蟄心裡喘喘的,進了門兒,首先看到的是胡老爹在院子裡逗弄一個小孩玩兒。
那是胡栓子與曹靈兒生下的兒子。驚蟄心裡一梗,快步走過去對着明顯蒼老了的胡老爹施禮。
“一家人之間就別多禮了,回來了就好了,”胡老爹把他扶起來,如從前一樣,依舊熱枕。
驚蟄心裡鬆了鬆,一側首間發現屋檐下靜立着的人。
他艱難的開口打招呼:“我我回來了。”
嗯了聲,胡小滿邊繫着圍裙,邊說:“回來了就好,先進屋歇着去吧。對了,找人給你準備了新衣,別忘了試一下,有不合身的地方還有時間改。”
她很忙,說完話就急匆匆的進了竈房。
驚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站在院子裡發呆。
胡老爹催他:“快進屋試衣裳去吧,被蓋都是小滿讓人準備好的,累了就歇會兒,家有人忙活。”
看似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只是他們笑着的時候也是淡淡的。
驚蟄心裡空前的難受起來,他不知道是因爲自己的歸來,讓家人想起了曾經的往事,還是他們同自己一樣,都沒有辦法從悲傷裡走出來。
無論是哪一種結果,似乎都跟好沾不上邊兒,他甚至不知道該在這個闔家團圓的日子裡擺出什麼樣的表情。
在屋子裡試完衣裳後就出來找活幹,直到夜間開席,他都沒讓自己停下來。
這期間,劉獵戶夫妻兩個也被請過來一起過年。
蚯蚓也頂着一張昏昏欲睡的臉,盤踞在火龍旺盛的屋子裡,它的蛇生美滿,從靠山屯帶回來的兩隻蛇蛋,現如今已經孵化出來了兩條繼承了它強大基因的小蛇,一條白黃相接,一條烏漆麻黑。
兩小隻上輩子可能是仇人,還沒筷子粗的蛇身纏在一起,麻花似的,互咬。
它們就是帶着嘴回來的,時不時的就要從竈房裡弄點吃的。
按照流程,焚香祭祖拜天,開席時大大的原木桌子上空了一個位置,那裡擺着一副碗筷,胡老爹給那個空碗裡夾了一隻餃子,似乎含着笑說,“老婆子,快回來過年。”
氣氛忽然有些沉悶,胡小滿捏着一隻酒杯站起來,面帶笑容“大家都辛苦一年了,不開心的事情先放到一邊去,今天陪我喝一杯。”
“好。”二寶配合着笑起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連帶着蚯蚓都被摁着頭喝了一個。
劉獵戶怕胡老爹心裡難過,一直在灌他酒,氣氛到高昂處,每個人似乎都忘記了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