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心腸軟，等袁克文走了好久，老太太仍在嘆氣，韓玉露、慧姍送走客人，還以爲老太太哪裡不舒服，等問明瞭，玉露笑道：“祖母原來是擔心他？”
老太太道：“你女婿朋友中個個都是有能耐的，連上海督軍都跟他稱兄道弟，怎麼卻有這樣吃上頓沒下頓的，說得怪可憐見的，我聽着都覺得心疼。”
慧姍笑道：“祖母被他騙了，他若是吃上頓，沒下頓，那天下人豈不是都要喝西北風了。在二哥的朋友中，若論身份，他若居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前兒還有人高薪請他去做顧問，可他一句二爺不侍候，就一口回絕了。二哥素來不以貧富論交情，初識他時，他還是‘洪憲帝’的二皇子，二哥因此關係，對他相當冷淡，後來逐漸熟識了，才漸漸成了好朋友。袁世凱過世後，他分了雙份的家產，可他夫人怕他揮霍一空，把持着家業，分毫不許他動。他又揮金似土，手頭才偶有拮据，社母不用擔心，每逢缺錢了，他自有他的一套法子。”
玉露笑道：“單是他送給祖母那尊玉觀音何止價值連城，怕是天下也難找出第二件了。造化弄人，倘若他不是袁世凱公子，沒有因捲入儲位之爭，而避走上海入了青幫，以他的才學，必有一番做爲。”
老太太一聽他是袁世凱的兒子，搖頭嘆着氣：“原來他是袁世凱的兒子？怎麼這麼好的孩子就託生錯地兒了呢？袁世凱我見過，他剛從朝鮮回來那會兒，我正在京裡竄門，從大街上騎馬經過，真是八面威風，當時我就想，這個人不是個簡單人物，果不其然，後來做了大總統，還差點兒做了皇帝，你祖父當時就說他是權奸，說中國遲早要敗在他手裡……”
冷不丁身後有人猛一拍桌子，玉露、慧姍和老太太都嚇了一跳，老太太回頭見是秋水，不由得罵道：“這丫頭瘋病又犯了，這麼猛敲桌子，想嚇死人不償命呀。”
秋水道：“原來剛剛酒席上那個瘋話連篇，長得像瘦猴子的人就是袁世凱的兒子？上樑不正下樑歪，有其父便有其子，賊眉鼠眼的，想來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玉露知道秋水總愛跟人擰着，人家往東她偏愛往西，也就笑笑，未跟她把話題說下去。
老太太不愛聽：“你眼光都不如我這個老太太，那孩子長得多俊，到你這兒又是瘦猴子，又是賊眉鼠眼，小孩子家積點兒口德，嘴別太黑了，你們太太把你慣得越來越不成樣子了，小心嫁不出去。”
秋水見老太太生氣了，嬉皮笑臉地半跪到老太太膝旁：“老太太昨兒還跟夫人說要在上海給我找個好人家，這會兒怎麼就咒我嫁不出去了，老太太若不嫌我煩，我倒寧願跟老太太一輩子。”
老太太擺了擺手：“省省吧，你想跟我一輩子，我還沒那麼長的命讓你跟呢。”
雲山和靖華商量着，要請班戲，因胡府地方小，想把臺子搭到何府，靖華笑道：“這個你不用操心，家裡早就讓克文請下了，還一下子請了兩班，都是名角，媽說，難得今年大家聚於一處，一定要好好熱鬧熱鬧。
雲山道：“怎好讓伯母破費，我出一半費用。”
靖華笑道：“你成親後，怎麼倒客套了，你家裡人，難道不是我們家裡人，從我岳母那兒論起，你是我大舅子，從你岳父那兒論起，我又是你表姐夫。就是你那個妹夫，還是我媽的親侄兒，親戚裡套着親戚，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
說得雲山笑起來：“現在親戚論起來都要亂套了，特別是露兒，管媽一會兒叫媽，一會兒又叫姑姑。”
靖華也笑道：“好在沒亂了輩份。”
雲山笑道：“多虧祝兒那兒是場誤會，否則她跟佳紅真亂了輩份了。”
一提起祝兒，靖華嘆了一口氣：“祝兒一去音信皆無，我家裡那位，雖還不知道她們是親姐妹，許是骨肉情親，昨兒還跟我說，怎麼過了年別人不想，單單最想祝兒。她的身世，別人都知道，單單瞞着她一個人，總覺得於心不忍。媽已命人把祝兒住的院子改成庵堂，說哪一日找到她讓她回家裡修行。可派去峨眉山尋訪她的人回來說，不但峨眉山各庵堂沒有，走了大半個四川，有名有姓的庵堂都找遍了，也沒有。”
雲山道：“她要是想回來，遲早會回來，若是避而不見，自然是尋不到了，還是勸伯母彆強求了，讓她安心修行吧。”
靖華道：“聽孃的意思，祝兒並非真的想出家，她離開之前，明是尋找姨母、表哥，實是有將終身相許之意，以報達姨父當日救命之恩，現在忽然出家了，或是當真沒找到人，或是表哥已經娶妻了。若是心甘情願跳出三界還好，若是因走投無路纔出家的，娘怎忍心讓她獨自一人飄泊在外。”
何府把請客吃年酒的日子定在臘月初四，此時請假歸家的下人們已陸續返回，何府不似胡府，只請了幾家，而是把當請的都在這一日請過來，男客女眷不下數百人。
何夫人因過年時，佳紅事事辦得井井有條，索性把此宴請之事都交與她。
過年時只是家裡人，裡不挑外不撿，容易糊弄過去，而今卻是請客治年酒，十事九不周，若再有幾個愛挑理的客人，與家裡面子也不好看。
此次佳紅除了荷香、素雲、四姐，還將玉露請過來幫忙。
玉露接過單子，見單子足列了七八篇子之多，大概看了一眼，見上面有的一個人竟幹了兩三人的活，就是一分鐘不閒着，也幹不過來，還有的是兩項活計同時進行，做了這個做不了那個，更有甚者一個活計，這個做了一半，那個人接着做，毫無章法可言。
玉露不好當着荷香等人的面說什麼，等她們都出去了，跟佳紅說。
佳紅道：“可家裡人手少，實在做不過來。”玉露就把自家人都調過來，重新排了單子，每個人按照單子所列，只做自己份內之事，就是有空閒時間，待着，也不許去碰別人的事情。一一列明下來，不但四姐，連荷香也不由得暗自敬佩。
當下把下人們叫過來，由四姐出面，把各人事情分配下去，又言，做好了有賞，做不好則罰，此時若有不明之處，或覺得分配不公，儘管提出來，否則做起活兒來再抱怨，就不允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