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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爲兩人談性正濃,推辭了半個點兒方開飯。

譚芷因前兩頓飯皆與羅正同席,雖說羅正曾再三說喜歡她不裝腔做勢,女孩家到底該矜持些,故而沒有放開飯量,兩頓飯加到一處也不過平日的六分飽,早就餓了,見慧姍一旁幫着雯藍梳頭,問道:“虧你們也不餓。”

慧姍笑道:“你這會兒着什麼急,不是剛剛吃過飯嗎?何況袁二哥那裡好不容易找着機會巴結老爺子,還不讓他顯擺顯擺。”

譚芷道:“二爺在女人身上的功夫,羅公子要是有他半分,我也就知足了。”雯藍笑道:“你這可是胡說,羨慕什麼不好,倒羨慕男人學他。”

吃過晚飯,韓秋桐起身告辭,何笑倫留客,韓秋桐笑道:“已討擾兩日,家裡還有事,不能待太久,這兩日就要回去了。”

何笑倫見如此說,不便挽留。羅正也隨同回胡府。

袁克文等別過韓秋桐等,見譚芷滿臉愁容,笑道:“姑娘剛纔吃飯,像是跟飯有仇似的,你今日大喜臨頭,你的羅公子面前,你就不裝三日,也得挺過兩天再露原形方是。”

譚芷冷笑道:“二爺不說,我還不知什麼叫大喜臨頭,二爺一說,噢,原來這就叫大喜臨頭呀,二爺怎麼就這麼懂呢?”

慧姍因玉寬不在,遂也留下跟雯藍做伴,聽了在旁邊捂着嘴直笑。袁克文嘆了一口氣:“你這丫頭嘴怎麼就這麼損呢,你倒不如直接說我經得事多就得了,可嘆一朝行錯,滿盤皆輸呀。”

譚芷笑道:“二爺可是青幫的老爺子,別說一朝走錯,就是步步錯,誰又敢說個不字,二爺打一噴嚏都能要人的命。”

袁克文笑道:“少給你二哥戴高帽子了,你二哥哪次煙癮犯了不打幾個噴嚏,若是打一噴嚏死個人,上海灘怕是早就沒人了。”說完拔腿就走,聽身後譚芷道:“君恩如水向東流,得寵憂移失寵愁。莫向尊前奏花落,涼風只在殿西頭。”他腳步略頓了頓,終於嘆了一口氣,快步走了。

又過了兩日,韓秋桐與夫人方起身回蘇州,胡泰裕與韓晴也同時動身。

玉露再三留下老太太多住幾日。韓秋桐原本打算留秋水在上海侍候玉露,玉露因袁克文的緣故,只得打發秋水跟着回蘇州。

玉露和佳紅乘船送至蘇州,因只備了兩臺車,坐不下,雲山和靖華送二老回鄉,玉露和佳紅則與父母揮淚而別。

在蘇州等雲山和靖華的功夫,她們找了個茶館,正邊喝茶,邊聽書之際,上來四五個中年婦人,其中一位看到佳紅竟道:“怎麼仙子還俗了。”

佳紅忙問何故,那人道:“我們剛剛從望月庵回來,庵裡來了一位瑤池仙子,多虧有緣,見了一面,跟姑娘長得一模一樣。”

佳紅忙問那人望月庵在何處?那人指了方向。佳紅無心再喝茶,拉着玉露要去望月庵看個究竟,兩人僱了一頂轎子。

進了望月庵,小尼姑乍見佳紅一愣,隨即笑道:“師父真是料事如神,說若遇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不用通報,直接進見。”佳紅此時已知小尼姑口中的師父必是祝兒無疑。

尼姑將她們二人引到祝兒的日常起居之所,玉露和佳紅乍一見到祝兒,驚喜交加,祝兒一身緇衣、芒鞋,比在何府中那身紅衣更加標緻。玉露笑着道:“怪不得夫人派人尋訪了大半個川地,也沒找到你,原來你竟到了家門口。夫人說你若真想修行,也不阻攔你,把你原來的院子改做庵堂也就是了。”

祝兒素雅的面上,掠過一絲苦笑:“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哪裡又是我的家了?自從出了何府的門,我就沒想過回去。”

祝兒命小居姑上茶,邊喝茶邊道:“個人有個人的緣份,你們不必再勸我,我當初就說過,我遲早會出家,我喜歡紅色,喜歡吃肉,就是知道早晚要戒了它們。你們今天之所以能看到我,是因爲我有事要和你們說,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面,雖說你們現在風風光光的,事事難料,要爲自己留條後路,我最喜歡韓世忠的《南鄉子》:人有幾何般,富貴榮華總自閒;自古英雄都是夢,爲官,寶玉妻兒宿債纏。年事正衰殘,鬚髮蒼蒼骨髓乾,不道山林多好處,貪歡,只恐癡迷誤了閒。”

玉露笑道:“看來你真是非凡人可比了,月滿則虧,勝極必衰,誰都明白這個理兒,只是人在盛時,誰又會想到身後之事,但憑着造化吧。既然你如此說,就是心裡還念着我們,又何必急着和我們分開?”

祝兒笑道:“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既然早晚要散,何必還要在乎那片刻之聚。”

看到佳紅時,祝兒眼圈紅了:“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卻無以回報,只能求姐姐替我在夫人面前盡孝了。”說着一揖到地。

玉露一聽,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佳紅與祝兒是親姐妹一事,韓晴在她新婚不久就跟她和盤托出,本想道出實情,又怕操之過及,正猶豫不決時。

佳紅一把拉起她,祝兒哭道:“這些年在何府,心都在油鍋裡滾了幾個來回了,可是出來了,又能如何,如今我心已死,你們不用再勸我。”說完抱着佳紅狠狠掉了兩滴眼淚,也不跟二人道別,起身走了。

這次

相見果然是她們與祝兒最後一面,次日,玉露、佳紅、何夫人再次來到望月庵時,小尼姑道:“無塵師父已經走了,她臨走時,讓我將這個貼子親手交給二位施主。”玉露和佳紅拆開一看,原來也是一首詞: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雲,不需計較苦勞心,萬事原來有命。幸遇三杯酒好,況逢一朵花新;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日陰晴未定。

又另附了一封短信給何夫人,上面寫着:夫人養育之恩,祝兒銘記於心,奈何即知身世,恩仇未定,不敢妄言國恨家仇,唯有跳出三界,不管世間風雲,方可安我之心。

何夫人原本以爲見到祝兒,以昔日之情,定得勸得她回心轉意,可是連人都未見到,心裡難過,極致見佳紅在旁邊垂淚,心裡越發不好受起來:“不見面也好,乍聞往事,祝兒心裡之結一時解不開也是有的,等過些時日想開了,或許自己回來也說不定。”

雖如此說,何夫人還是難過了幾天。這一天和雯藍一處閒話,又說起祝兒,何夫人正擦眼淚,玉露走了進來,雯藍向何夫人手裡拿着的迴文錦努了努嘴,玉露知道夫人又想祝兒了。

何夫人見玉露來了,忙收起眼淚,打發柳枝去看看刻兒放學沒有。

柳枝出門的時候,示意柳枝帶上門,邊讓玉露坐,邊問道:“你欲言又止,定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如今這屋裡只有我們娘三個,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玉露向前探着身子,拿出一件小衣服及一封信道:“姑母臨行之時,說她思慮再三,還是將佳紅身世告訴她爲妥,說若再瞞下去,知道的是怕表姐傷心,不知道的還以爲姑母怕失去表姐,故意爲之。姑母說她不方便出面,想請伯母選個適宜之機,跟佳紅說清楚。表姐固然難過,也只是一時。”

何夫人點了點頭:“你姑母說得也對,瞞得了一時,也未必瞞得了一世,若久藏着不說出來,日後當真得了消息,嘴上不怪我們,心裡也難免有芥蒂。倘若早把真相說出,祝兒知道有個親姐姐,或許就不會走了。”

夫人打發雯藍去把佳紅叫過來。

佳紅一進屋穿了件鮮紅色的旗袍,因素日佳紅不喜着紅掛綠,夫人怔了一下,佳紅先給夫人見了禮,然後跟玉露相見,夫人笑道:“都過門這麼久了,還這麼多禮數,我跟她說了不止一次,總記不住。”說着拉過佳紅坐到跟前,看着佳紅越發像祝兒,忍不住眼淚流下來,哪裡還能說出半句話來。

慌得佳紅坐立不安,雖不知何事,準知不是好事,也跟着落下淚來。

玉露站起身坐到佳紅身側,拉住佳紅的手道:“佳紅,本來伯母想跟你說件事兒,可伯母這會兒說不出話來,此事就由我來跟你說,可你要有心裡準備,千萬不可傷心難過。”佳紅見玉露如此鄭重其事,夫人那裡又淚流不止,雯藍見她媽哭,也跟着掉眼淚,還以爲韓晴出什麼事了,頓時也變得不冷靜起來:“到底什麼事兒?你快說,是不是媽出事了?”

玉露怕她擔心,忙笑了笑:“姑母很好,今兒我要說的話跟姑母無關,卻關乎表姐身世。”

佳紅一聽韓晴無事,方放下心來,擦了擦淚眼,笑着在玉露的肩上輕輕打了一下:“你一本正經的,嚇死我了,我還以爲媽那裡出什麼事了。跟我的身世有關,難道我竟不是媽的親生女兒不成。你說什麼糊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