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鴻心事重重回了自己的帳蓬,武思慎送走蔣鴻,站在帳蓬口發了會兒呆,轉身進了帳蓬,卻背對着帳蓬口仰頭又呆上了,好一會兒,武思慎用力跺了跺腳,轉身掀簾而出,左右看了看,揹着手,板着臉叫過親衛問了,在孫統領新設的營地轉了一圈,瞄見悅娘,彷彿順腳不經意正好走到悅娘旁邊,咳了一聲帶笑招呼道:“王姑娘正忙着呢。”
“我有什麼忙的?我這明明是看着人家忙。”悅娘兩根眉頭挑在一處,上下打量了兩眼武思慎,一臉你不眼怎的的神情直直堵了回去。武思慎驟間紅了臉,低頭擡拳頭堵在嘴邊,用力咳了幾聲,左右看了看,只好再尋話題:“王姑娘一路辛苦了。”
“這哪辛苦?不辛苦。也是,跟你們這些公子哥兒過的日子比,這確實算辛苦了。”悅娘總算認真答了武思慎一句話,一句話答完,左右張望道:“蔣九爺呢?回去了?唉喲,差點忘了,你忙着,我得去尋褚二要盒藥給他送去。”悅娘說着擡腳就要走,武思慎急忙攔住她道:“王姑娘且慢!”
“有事?”悅娘被武思慎一胳膊攔的由疾衝而驟停,不由的往後退了兩步,武思慎緊跟半步,臉上陪着笑,眼神忽閃的吭哧道:“也不算事,也算是事吧,一點小事,我就是想問問,年初聽說清江侯和姚相公家議親,後來沒成,那後來清江侯府又和哪家議了親沒有?”
“嗯?”悅娘又長又曲折的‘嗯’了一聲,上上下下打量着被她看的一張臉一會兒功夫就漲的通紅的武思慎,又恍然大悟的長長的‘噢’了一聲,雙手抱拳胸前,一隻腳尖輕快的點着地面,一點也不掩飾的‘吃吃’笑了半天,突然收了笑,雙手叉腰,臉幾乎衝到武思慎臉上,兇着一張臉惡聲惡氣道:“人家清江侯府跟哪家議親關你什麼事?!”吼完這句,不等武思慎反應過來,收雙手重重拍着衣襟:“鹹吃蘿蔔淡操心!”說完,擦着武思慎揚長而去。只留下武思慎又悶又堵又氣又惱又羞又愧,說不清什麼情緒就是胸口痛。
夜深人靜,營地正中的壽王帳蓬從外面看着和其它帳蓬一樣漆黑一片,帳蓬內亮着盞青油小燈,壽王和姜先生盤膝對坐在帳蓬中間厚厚的狼皮上,姜先生眉頭緊皺,好半晌嘆了口氣道:“太冒險了。”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壽王神情淡然:“若不是蔣鴻趕來,這兩頭缺了一頭,此計行不得,如今真是天賞良機。”
“爺這麼信得過蔣鴻?”姜先生最大的憂慮就是蔣鴻身上,若蔣鴻這邊有半分閃失,這就是沒套着狼,孩子反倒被狼生吞了。
“蔣鴻點中狀元前,已經議定放榜後就到勇國公府提親晉寧郡王妃,”好半天,壽王纔開口彷彿講故事一般說道:“這是兩家都議定的事,卻被老四橫插了一腳,阿爹只好賜婚五弟。”姜先生聽的神情微動,這事他不知道,大爺卻知道,官家只好賜婚五爺……看來這些事兒大爺只怕是聽自宮中。
“阿爹很久以前我和說過這樣的話:不要欺人、奪人所愛,若不得不欺了奪了,那就乾脆斬盡殺絕、寸草不留,這樣的仇恨除了鮮血沒有別的法子化解。老四就奪了蔣鴻心頭所愛。”壽王平緩的聲音裡透着寒凜凜的冷酷,姜先生聽的眼眶緊縮了幾縮,忙低頭掩住臉上的愕然和懼意,當年的官家就用了半城鮮血去洗一個‘欺’字。
“我明天先去探探蔣鴻?”姜先生不再多說計劃的冒險與否,直接建議道,壽王點了點頭:“早點去,這事越快越好。”姜先生答應一聲,雙手撐地站起來,拱手告辭而去。
夜裡的營地靜悄的彷彿沒有人煙,啓明星還明亮的掛在天際,蔣鴻披着厚重的鬥蓬,掀簾出了帳蓬,仰頭看了看滿天星輝,看了一會兒天相,輕輕跺了跺一會兒功夫就已經有了幾分寒意的腳,裹緊鬥蓬,低頭沿着自己的帳蓬轉着圈想心事。
他幾乎一夜未眠,直想了一夜,壽王如今進不得退不可膠着在了這裡,旺丹就在北庭深處越冬處,若領大軍深入剿殺……早在壽王領軍出來前,這方案就一直阻在長安侯手裡,其實他也不贊成深入剿殺,大軍一旦深入,旺丹明知不敵,必定遠遁北庭深處,北庭人一向來去如風,這剿殺能剿到的可能性只有三四成,實在不是良策,大約也是因爲這個,壽王纔沒有堅持帥大軍深入圍剿。
壽王領前鋒駐在這裡,也許正有誘敵的意圖,蔣鴻突然心裡一亮,壽王是跟官家打過仗見過血的人,官家那樣的冒險性子,哪怕壽王能承繼十中之一,那也足夠了。蔣鴻想的心跳身熱,若是這樣,說不定自己的到來、自己的建議正合壽王的打算。可若不是呢?這樣的建議畢竟太大膽了,而且是陷壽王於險地,萬一壽王疑心自己別有所圖……蔣鴻煩躁的頓住腳步,呆了一會兒,低着頭轉過身,正要繼續沿着帳蓬轉圈,卻聽到幾聲微顯拖沓的腳步聲過來,蔣鴻警覺的轉頭看向腳步方向,昏暗的星輝下,姜先生穿着厚厚的紫貂鬥蓬,迎着蔣鴻過來。
蔣鴻心裡一愣又一喜,急忙緊幾步上前長揖見禮,姜先生黑瘦的臉上一片溫和的笑容:“我年紀大了,起得早,你怎麼也起這麼早?”
“自從跟大帥離開京城,就不敢貪睡。”蔣鴻恭敬答道,姜先生如同長輩般擡手拍了拍蔣鴻的肩膀笑道:“到你帳蓬裡說話吧,外頭冷,我走了這一會兒,也想喝杯熱湯水。”蔣鴻急忙緊幾步打起簾子,讓姜先生進帳蓬坐下,自己蹲在帳蓬中間那堆只有餘燼的火堆前,放了幾塊碎木屑吹着了火。
姜先生坐在氈墊上,伸手烤着火,微笑着看着蔣鴻引火燒水,等蔣鴻燒開了一小壺水,取出銅碗倒了碗雙手奉給姜先生,姜先生接過捧在手裡,慢慢轉着銅碗邊暖手邊笑道:“這趟出來沒帶小廝?”
“嗯,幾個小廝都沒練過功夫,馬騎的也不好,就沒讓他們跟着。”蔣鴻自己也倒了碗熱湯,脫了鞋,盤膝坐到姜先生對面。
“昨天夜裡睡的好不好?”姜先生話語隨意,彷彿老邁的長者和小輩閒話一般,蔣鴻搖了搖頭:“幾乎一夜沒睡着,想了一夜心事。”
“噢?”姜先生眼裡一團亮光一閃即逝:“想什麼心事呢?”
“先生,咱們如今膠着在這裡,進不得退不甘,這樣不是辦法。”蔣鴻的話直截了當,姜先生緩緩‘嗯’了一聲:“那想出什麼法子沒有?”
“嗯,”蔣鴻垂下眼皮:“是個極冒險的法子,我雖讀過幾本兵書,卻從未經過戰事,實在想不出什麼好法子。”
“什麼極冒險的法子?你說給我聽聽。”姜先生臉上的笑容濃起來,眼睛微眯,掩住了眼底的精光和驚訝。
“得把旺丹誘出來,”蔣鴻擡頭直視着姜先生:“關鍵是用什麼把旺丹誘出來。”
“你說用什麼?”姜先生上身微微前傾,極有興趣的低聲問道,蔣鴻眼神微閃,垂着眼皮道:“先生,我覺得,要是旺丹覺得能捉住大爺,還能全身而退的話,他必定要張嘴咬下這個餌。”姜先生輕輕‘噢’了一聲,端起碗啜了幾口熱湯,這纔開口道:“只怕旺丹真能全身而退,若是不讓他全身而退,這大軍怎麼調得來?”
“祝老侯爺可以走一趟。”蔣鴻猶豫道,其實他覺得他纔是最好的人選,他有把握威逼利誘長安侯領大軍傾巢而出,可若是自己如此說,只怕會招人疑心,疑心自己要藉故脫身而去,自己既提了這樣的建議,表明心跡最好的辦法,就是呆在壽王身邊,或者說擋在壽王身邊。
“嗯。”姜先生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又啜了幾口湯,放下碗,看着蔣鴻道:“你真打算和大帥提這樣的建議?”
“總要試試。”蔣鴻的神情很是猶豫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般說道,姜先生嘆了口氣,示意蔣鴻扶自己起來,一邊扶着蔣鴻的手往外走,一邊有幾絲傷感又有幾分感慨的低低道:“老了啊!想當年我跟在官家身邊參贊機要,也提過無數這樣冒險的計策,如今老了,你很好,官家說過,年青人就是知道冒險,不用想那麼多,只管往前衝,死的都是怕死的,不怕死的都不會死……好了,前面就是我的帳蓬,你要尋大帥就趕緊去,年青人,好!就要這樣!”
蔣鴻鬆開姜先生,恭敬的目送他進了帳蓬,心裡只覺得一陣陣驚濤駭浪,原來姜先生早先竟是官家的腹心幕僚!官家把他用過的幕僚給了壽王,那其它幾位爺呢?難道身邊也有官家曾經用過的幕僚?若沒有,那豈不是說……蔣鴻一時想的心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