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州門外已經熱鬧一片,姚相公掀起半邊車簾,沉着臉看了半天,雖說一個勁的寬慰自己,四爺是極識大體的穩妥人,今天接官家車駕如此大事,斷不會出什麼意外!可不管怎麼寬解自己,他心裡那股子不安無論如何壓不下去,姚相公煩躁的放下簾子,閉上眼睛深吸了幾口氣,稍稍平了平心緒,吩咐往禁中去。
時辰還早,寬大的車子隨着清晨的人流不緊不慢的沿着東大街轉進南門大街,南門大街兩邊的酒肆茶樓已經從凌晨那一兩個時辰的落寞中恢復了活力,茶酒博士們清脆響亮的聲音在樓上樓下不停的響起,姚相公盤膝坐在車裡,聳拉着眼皮,似睡非睡的聽着車簾外傳來的市井繁體,心裡的不安漸漸隱去,四爺做事不需要他多慮,官家的身體必定已經撐不住了,這一場事一定要鬧大,就算官家的身子勉強還能撐得住,這一場也要讓他撐不住,若能讓他就此成了先帝,那就再好沒有了!姚相公緊眯着眼睛,狠厲的目光和臉上的微笑讓他顯來幾分詭異來。
南門大街已經熙熙攘攘熱鬧非常,姚相公的車子隨在人流中過了大相國寺,再過一個街口就是御街了,街旁的慶雲茶樓裡坐滿了喝早茶的客人,說笑聲中夾着茶酒博士清脆的報菜傳菜聲,一片祥和中,突然暴出聲淒厲的怪叫:“我殺了你!”慶雲茶樓瞬間靜寂若無人,沒等衆人反應過來,二樓的臨街的窗戶上翻出個血淋淋的錦衣人,頭朝下跌落,在樓下臨街而坐的茶客衆目睽睽之下,訇然跌在正正好經過慶雲茶樓的姚相公車頂上。
血淋淋不知是死是活的錦衣人一頭撞破姚相公的車頂,在一片驚叫聲中,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落在了姚相公身邊。
姚相公盯着跌進車裡的這個明顯已經死了的人,伸手揪住死人的髮髻提轉過來,這張死人臉讓他倒抽一口涼氣,他認得這個死人,這是丁金經!
車外的隨從護衛已經飛快的拆了車廂板,姚相公一身大朝服上濺滿了星星點點的血跡,扶着隨從的手下了車,絲毫不理會周圍喧譁異常的人羣,彷彿他們都不存在,只陰沉着臉仰頭轉身四下察看。
慶雲茶樓內已經尖叫連連亂成一團,茶樓外卻有無數看熱鬧的閒人如海潮般涌過來,姚相公的隨從都是久經事故的精明幹練人,不用姚相公吩咐,早已一路人擋下看熱鬧的人羣,護住姚相公,同時看好車廂裡的死人,另一路人飛奔上慶雲茶樓,指揮掌櫃、衆茶酒博士等人將茶樓內所有人趕到大堂內拘起。
京府衙門的衙役們比姚相公預想的來的更快,衙役剛匆匆給姚相公揖了一禮衝進慶雲茶樓,郭推官也騎着馬趕到了,跳下馬就順勢曲腿給姚相公見了禮,直起身子,一步上前,探頭看了眼車廂裡的死人,衝姚相公再一拱手,一臉苦哈哈道:“姚相公受驚了,大過年的,竟當街出了這樣的人命大案,唉,下官……唉,還得煩勞姚相公遣一管事把這人,”郭推官指了指車廂:“這事錄個筆錄,唉,下官這推官只怕是做不長了!”
姚相公臉色鐵青,這片刻功夫,他已經隱隱有些明白,落進自己車裡的丁金經只怕……不,絕對不是意外!姚相公低頭看着自己身上濺滿血跡的大朝服,只覺得太陽穴突突亂跳,這等無恥下作!除了秦五那個潑漢子還能有誰?好好好!好手段!姚相公胸口悶的幾乎透不過氣,一隻手死死抓着胸前,拼命往裡吸氣,看來四爺那裡是真出了事!是誰?什麼事能讓四爺誤了迎接官家的大事?姚相公總算透進了口氣,理也沒理唉聲嘆氣唸叨不已的郭推官,抖着手指點向心腹管事,管事急忙上前道:“回相公,已經打發人騎馬回去取朝服了,這車沒法用了,從咱們府上再換車怕來不及,請相公示下,先從旁邊店家借輛車用用行不行?”
“快去借!”姚相公額角暴着青筋道,管事答應一聲,正要轉身吩咐下去,姚相公眼睛緊眯成一線,看着四周洶涌的人羣,突然又喊回了他:“回來!不用借了,騎馬!”管事‘呃’了一聲,急忙從護衛手裡接過匹馬,親自牽到姚相公面前,姚相公沒上馬,揹着手轉身面對着還在愁眉苦臉唸叨的郭推官,一字一句惡狠狠道:“相爺我混官場的時候,你還穿開襠褲呢!少給老子玩這這手太極!給你半柱香的功夫,把這些混帳給老子驅開!別想用這招擋了爺的路!半柱香!路若沒清出來,爺就當場宰了你!”
郭推官從未見過一向慈眉笑目的姚相公這樣兇狠的一面,當然他也沒見過姚相公幾面,呆若木雞了半天才恍過神,急忙跳腳一邊叫衙役一邊自己也衝過去驅趕人羣,姚相公說半柱香時候清不出路就殺了他,他就肯定會殺了他!
半柱香的功夫,郭推官真清了條路出來,當然這條路不長,姚相公上馬往御街方向趕,郭推官和衆衙役在前聲嘶力竭的驅着滿街的刁民,可後面的人羣不停的往上衝,擠的前面的人不停的跌撲撞碰,大哭大罵的,撕臉打架的,驚叫着踩死人的,不過半里路,卻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郭推官叫的喉嚨全啞,姚相公好不容易轉進御街,卻赫然發現,這個時辰,御街居然已經錦衣林立,禁止軍民通行了!
葉樹盛離五里坡還有一半路就迎上了聖駕,卻沒看到四皇子。聖駕行進的很緩慢,葉樹盛望眼欲穿的盼着四皇子,卻覺得幾乎就是一眨眼間,聖駕已經進了南薰門,葉樹盛滿懷的興奮和希望漸成絕望,四爺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難道四爺出事了?難道是大爺回來了?難道……葉樹盛越想越心亂如麻。
巨大的輦車裡,姜貴妃半跪半坐,守着還在暈睡的官家,一邊留心着官家,一邊凝神側耳聽着外面的動靜,臉上神情平靜,心裡卻是七上八下沒有片刻安寧,若真到最壞,四爺非要闖進來面見官家,自己能擋得住嗎?姜貴妃雙手不由自主的合到一處,抵着眉間,喃喃不停的的唸經求菩薩保佑。
輦車外,五皇子騎在馬上,一邊帷帽往下拉的極低擋着額角,不時掃一眼在他側後不遠的葉樹盛,心裡的納悶越來越濃,老四必定會不遵吩咐強行迎出城外探動靜這事,他和鄭大官都想到了,也準備了一二三四套方法,可怎麼葉樹盛來了,老四倒不見了蹤影?這是要做什麼?五皇子納悶之餘,心裡的不安如同沼澤裡的泡泡一樣吐個不停。
不安的泡泡沒吐多遠,小內侍領着個小廝送到五皇子身邊,五皇子認出是自己留在府裡的心腹小廝,沒等他多想,小廝已經催馬湊到他身邊恭敬稟道:“爺,王妃打發小的過來跟爺稟報一聲……”小廝三言兩語說了永安寺的事和慶雲茶樓的命案:“……府裡連出了幾件小事,王妃覺得府裡不怎麼太平,正好葉家十二孃去看望王妃,非要替王妃到永安寺祈平安,今兒一早葉家十二孃去永安寺的路上遇到四爺,四爺聽說葉家十二孃要給王妃祈福祈平安,也跟着去了……”五皇子聽小廝說完永安寺和慶雲茶樓這兩件事,直聽的眉梢簡直要從臉上飛出去。怪不得老四沒來,原來……呸!人家聽經祈福,關他屁事!毫無廉恥的東西!呸!
五皇子連呸了兩口,輕鬆的透了口氣,原來是這樣,在慶雲茶樓殺了姓丁的扔進姚晉遠車上真是個好主意,牽住了這兩個人,葉樹盛又被自己拘在這裡,只要阿爹能平安回到禁中,鄭大官和姜貴妃就能撐到大哥趕回來!
五皇子打發了小廝,讓人請過鄭大官,將永安寺和慶雲茶樓的事說了,鄭大官眼神頓一鬆,輕輕吁了口氣道:“晉寧郡王妃果然心思玲瓏……”
“這是管先生的主意。”五皇子打斷鄭大官的話道,鄭大官從眼角掃了五皇子一眼微笑道:“五爺說的極是,能有管先生這樣的英才幫五爺打理府務,是五爺的好福氣,也是大爺的好福氣。”五皇子‘嗯’了一聲,擡手按了按額角,眉頭緊皺愁苦道:“這真是邀天之福!這進了南薰門,我這心也能從喉嚨口放到這兒了,”五皇子指着喉嚨下面半寸處:“晉寧郡王府有管先生,離宮這頭有您和貴妃,這事總算是眼看着穩穩妥妥辦下來了,要不是有您,我早亂了套了,唉!”五皇子嘆着氣又摸了摸額角,鄭大官滿眼無奈的看着他,從進了離宮的安排佈置明明都是他,讓百官到禁中迎駕、把整個離宮的沙漏全部偷偷調早一個時辰以便早些出發、密令禁衛軍提前一個時辰封了御街……這些哪一樣不是他的主意?唉,這位五哥兒,當真是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