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婆子忙着擦試各處,放坐墊,在亭子下風角落裡放下紅泥小爐燒水準備點茶。俞瑤芳笑着招呼兩位表兄道:“七哥、九哥也歇一歇喝杯茶吧,這亭子裡賞景最好。”徐思海是求之不得,急忙拱手答應,拉着徐思靜和俞瑤芳、李恬三人對面而坐。
李恬微微往後靠着欄杆坐着,接過杯茶,半垂着眼簾,眼角餘光瞄着徐思靜,心不在焉的賞着景,轉着心思。
徐思靜一件玉色長衫,腰間的絲絛系的微微有些鬆垮,如意結打的也不怎麼整齊,一隻胳膊隨意的搭在欄杆上,正轉頭四下賞着景,笑語真誠可喜的和徐思海、俞瑤芳、林珂三人說着話,這是她給自己挑的首選夫婿。李恬目光往下落了落,看着徐思靜腳上的千層底靛藍綢鞋子,這雙鞋子旁邊同樣是一雙千層底靛藍綢鞋子,那雙鞋子卻明顯比徐思靜腳上的潔淨講究的多了。
徐思靜憨厚、真誠、熱情,性子隨和不怎麼講究,志向不大,可爲人處事又不是那耳根子軟到沒原則的,他又是幼子,這樣的人做丈夫最合適不過,徐學士清貴又不求顯貴,受人敬重卻不會捲入事端,樂寧徐家又是個不容小覷的家族,護住自己和這一家子綽綽有餘,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家,真是打着燈籠都難找,想必徐夫人也願意自己嫁入徐家……
“這清茶最耐細品,五娘子真是雅人。”徐思海眼睛亮閃,大膽的看着正神遊天外的李恬誇讚道,李恬一下子恍過神來,忙擺手笑道:“各人喜好不同,哪有什麼雅不雅的。”
“七哥這話說好,李姐姐纔是真真正正的清雅人。”林珂非常贊同徐思海的誇獎,拍手笑道,徐思靜和三人自小相識,說笑慣了,指着李恬和林珂笑道:“還清雅呢,這京城的清雅才女哪個不是文采出衆?你們三個,瑤瑤好歹還能謅兩句,你和恬姐兒連對子都對不好……”
“清雅不清雅不在這上頭,”徐思海目光黏着笑盈盈的李恬,急切的打斷徐思靜的話反駁道:“讀書識字,原爲修身養性,豈是爲了會文鬥才的?這詩文之道,要的是能品出妙處,再說,女子又與男兒不同,你說她們對不好對子,你可做得來針線?”
“對啊對啊,七哥說的對極了,你可會做針線?”林珂興奮的眉飛色舞,點着徐思靜理直氣壯的追了一句,徐思靜撓頭憨笑,俞瑤芳看着林珂取笑道:“阿珂你真會做針線?”
“反正比九哥強。”林珂纔不在乎呢,衝徐思靜擡了擡下巴得意道,李恬彈了下林珂的額頭道:“你忘了,小時候九哥跟咱們學針線,那針角兒正經比你做的齊整。”
“哪有!”林珂跺腳賴皮道:“哪有這事,我怎麼不記得?!”俞瑤芳笑不可支,徐思海捅了捅徐思靜低聲問道:“你還跟她們學過針線?”
“我也不記得了,”徐思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小時候我們常一起玩,許是學過,阿恬手最巧,還教過我翻繩,她花樣多的很,翻的又快,我總學不會。”徐思海心裡涌起股說不出的彆扭難受,看向徐思靜的眼神裡也帶出絲絲莫名的妒嫉和不快。
“就是,他可笨了,手笨腳笨,虧李姐姐還能耐着性子教他,我和瑤瑤都學會了,就看着他在那兒豎着手指頭不知道往哪兒戳。”林珂用手指划着臉取笑徐思靜,李恬見徐思靜臉上微微泛了層紅意,推了推林珂岔開話題道:“你看那邊山崖,那叢菊花今年開的比去年好多了。”
“咦,真是,去年就那塊黑石東邊有,今年都蔓到西邊來了。”林珂的興趣向來轉移的極快,被李恬一句話就引到對面山崖的菊花上去了,徐思海看看李恬,又看看徐思靜,不易覺察的皺了皺眉頭。
幾個人說笑着在亭子裡坐着喝了幾杯茶,就起身從後山下去,沿着山腳一路賞着景繞回別院。
樹林裡藤木蔭翳、山花爛漫,野生的芍藥、棣棠和各種不知名的或素雅或豔麗的花兒爭相怒放,林珂挽着李恬,一路指指點點和李恬說笑着賞花看松鼠。徐思海有意無意的擋在徐思靜和李恬等人中間,將他擠在最後最外面。
徐夫人一天天見好,清江侯府內諸事又順順當當的照她和李恬的計劃走的極好,俞瑤芳心情也是一片舒暢愉快,一路上興致極好的觀風賞景,和李恬、林珂說說笑笑。
“看那簇芍藥!”俞瑤芳指着旁邊一處高/崗上漫開的芍藥驚喜道:“今年怎麼開的這樣好!”李恬和林珂停下步子,驚歎的看着不遠處怒放的芍藥叢,李恬點着芍藥叢笑道:“真是,雖說花小了些,可難得顏色這樣濃烈,生機盎然,讓人看了就心喜,咱們摘些回去插瓶。”
“好啊!”林珂忙轉頭叫丫頭婆子,徐思海將手裡的摺扇胡亂塞到徐思靜懷裡,急急的自告奮勇道:“我去!她們哪知道什麼樣的好,還是我去。”話沒說完,已經轉身大步奔上那處高/崗,跳進芍藥花叢中,一枝枝細細挑選折起花枝來,幾個婆子急忙跟上去,卻被徐思海擺手嫌棄‘你們哪裡知道什麼樣的好’,轟着不許她們進去,婆子們只好站在花叢旁,小心翼翼的捧着徐思海細心選好摘下的芍藥花枝。
林珂轉頭看着徐思靜笑道:“你們徐家的哥兒怎麼個個脾氣都這麼好?”徐思靜眨了眨眼睛,困惑而怔神的看着狼狽的在花叢中來回挪動、專心摘花的堂兄,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怎麼會去摘這個花,這位堂兄脾氣不好也不勤快,平時懶的連墨都不肯自己動手研。
李恬怔怔的看着在花叢中笨拙挪動的徐思海,心裡涌起股酸痠軟軟的感動,這就是青春年少、少年慕艾啊,就如當年校園操場上那些張揚青春、跳縱奔跑着搶球投球的少年郎,還有那些坐在操場邊上的女孩子們,他們爲了她們瀟灑張揚,她們爲了他們鼓掌歡笑。當年的自己也那麼坐在操場邊上,看着那個沐浴在朝陽中的英俊少年郎,三分球投的那樣讓人目眩神失,看着他脫了外套扔給對面的陽光少女……
李恬下意識的擡手按在胸前,眼前花叢中的摘花少年仿若操場上那個跳躍投球的身影一般,李恬心裡涌起股苦澀,可自己卻不是如他般的青春少艾了,這樣陌生的世界裡,這樣煢煢無依的自己,沒法接他投過來的鮮花和青春,況且,他的花兒也不在他手裡,更容不得他隨心所欲送給誰。
徐思海抱着最後摘的一束芍藥,衣衫零亂、臉色微紅,額頭上沾着片碎花葉,幾步跳回來,舉着手裡的芍藥,正巧舉在李恬面前,笑容明亮如朝陽:“這花纔開了一兩分,回去浸在水裡,明天早上正好半開,花看半開才最好。”
李恬直視着徐思海,心裡感慨萬千,突然伸手接過芍藥,燦然笑道:“多謝你,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芍藥。”徐思海壓根沒想到李恬會從他手裡接過花,意外之下又被她的笑容迷惑,呆如傻子般鬆開手,雙臂卻還伸舉如舊,李恬接過花轉身就走,徐思海反應過來,一個踉蹌,平平的路上竟絆倒在地,急忙手腳並用飛快的爬起來,一張臉紅漲的能滴出血來。
徐思靜急忙幫他拍打着髒污的衣衫,林珂笑的捂着肚子直不起腰,俞瑤芳抿嘴笑着,眼裡光着爍爍亮光,驚喜非常的看着表兄,咯咯笑着,提着裙子追上李恬,只有表哥這樣的俊秀才子才配得上恬恬啊。
幾人回來,徐夫人已經午睡醒來吃了藥,徐思海和徐思靜陪着說了一會兒話,眼看着天色不早,徐思靜催着徐思海,徐思海磨磨蹭蹭、不情不願的出來,四下張望卻再沒看到李恬,只好出門上馬回去了。
沒等清江侯府那個‘太太’的笑話風波消停,又不知道從哪兒傳出徐夫人妒嫉失德的閒話來,這話還說的有聲有色,什麼徐夫人虐待庶出女,照舞伎樣式給庶女做年節衣裙啦、什麼徐夫人不侍候公婆夫君全靠洪太太描補啦、什麼妒嫉洪太太得寵不時打罵洪太太啦……總之徐夫人四德全失,簡直一無是處。
蔣郡王妃只聽的不敢置信,這清江侯府上上下下都失心瘋了?!這樣顛倒黑白的敗壞徐夫人的名聲,豈不是要往死裡得罪徐家?得罪了徐家,他清江侯府有什麼好處?蔣郡王妃頭痛無比的揉着太陽穴,一時一籌莫展,徐夫人那裡如今一天天見好,瑤瑤說得對,這樣的糟心事不能讓她聽到,她的身子最要緊,可這事也不能這麼置之不理,總不能由着他們這麼敗壞徐夫人的名聲吧,蔣郡王妃前思後想了好半天,揚聲吩咐備車,這事不能不管,得尋一趟黃夫人,看看她聽說了沒有,聽聽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