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恬垂着眼簾曲膝謝道:“不敢當,四爺公務繁重,怎麼能爲了這點小事耽誤四爺,這車輪我這車伕就能修。”
“這算不得耽誤,”四皇子言語溫和非常:“我既遇到了,怎麼能置你於不顧?咱們到帷帳下坐着等一等,一會兒就能修好。”
一兩句話的功夫,七八個長隨已經在路邊架好了帷帳,從馬背上取了兩把胡椅放好,四皇子邊說話,邊伸手往路邊帷帳裡讓着李恬。李恬遲疑了下,掃了眼悅娘,半垂着頭,跟在四皇子身邊進了帷帳,悅娘扔了手裡的車輻,拍拍手,跟在李恬進了帷帳,揹着手侍立在後。
四皇子客氣的讓李恬坐,李恬心裡七上八下,半垂着頭,謹慎的挑了右邊的胡椅坐下,下意識的揉着手裡的帕子角,着急不安的看着已經被卸下推到路邊的車輪。若是自己的車伕和悅娘修,不過半盅茶的功夫,這車至少能撐回勇國公府,這會兒四皇子的人去修,誰知道會修到什麼時候?!那車輻的斷痕整齊成那樣,剛纔悅娘一定是想和自己說這事……
四皇子側對着李恬,從上到下細細打量着她,柔亮的頭髮綰了只簡單卻美麗非常的髮髻,只插了支赤金百花釵,這百花釵頭垂下的點點棣棠,精緻靈動,真是釵如其人。她生的真好看,真如書裡寫的那樣,膚若凝脂,目若秋水,指若……四皇子呆呆的看着那雙捏着帕子墜角珍珠不停揉動的手,這雙手如玉雕一般,柔軟修長,白皙的幾近透明,指甲沒染豆蔻,修剪的極齊整,指甲粉紅的彷彿荷花瓣一般,那塊帕子四角皆綴着蓮子大小的珍珠,那珍珠被她一個個在手指間捏過,珍珠不及她的手柔潤美麗。
四皇子看的入神,下意識伸出手,想去觸一觸、握一握那雙手,悅娘重重咳了一聲,李恬轉頭看向四皇子,四皇子被悅娘咳回了神,手伸在半空,猛劃出一半,指着帷帳外的垂柳道:“這垂柳風姿綽約,竟有幾分五……美人之姿。”
李恬轉頭看着帷帳外的垂柳,心思微轉笑道:“就因爲這像,文人才子才喜歡用蒲柳之質來喻女子,可惜這蒲柳之質種在路邊纔有這樣的風姿,卻登不得玉堂金馬之家,蒲柳與金馬玉堂兩不相宜。”
“五娘子真是蘭質惠心。”四皇子心猿意馬的看着那雙手和被揉在指間的珍珠,忍不住讚道:“五娘子的帕子真是別緻,這幾粒珍珠綴的恰到好處。”李恬手指僵了下,她的話難道他沒聽到?盯着她的帕子幹什麼?這帕子是她的小毛病之一,她一緊張或是做什麼入了神,就愛揪衣服角帕子角什麼的揉來捏去,外婆就讓人在帕子四角綴上珍珠、碧玉珠等,好讓她揉捏。李恬團起帕子,手往袖子裡縮進去,彷彿正專心的看着車伕和幾個長隨修車,沒聽到四皇子的話一般。
四皇子懊惱不已,目光從袖子間移下,她坐的端莊,裙子下只露出尖尖的一點鞋頭,同樣的緞面繡鞋,怎麼穿在她腳上就這麼柔軟纖秀?四皇子目光在鞋尖上停了好一會兒,慢慢又移上來,盯住李恬的側臉看出了神。
李恬被他看的渾身不自在,跟火烤一般,心裡羞惱萬分卻又不敢發作,這算什麼事?!這些皇子們個個唯我獨尊,這麼光天化日、大庭廣衆之下,竟這麼放肆的盯着人看!一絲惱怒的紅暈順着李恬的脖頸飛快的往上漫延,四皇子見她紅了臉,怔了怔,眼睛亮亮的笑道:“天氣熱,這摺扇你拿着扇一扇。”說着,將手裡的摺扇遞到李恬面前。
“不敢當,這帷帳裡有些氣悶,四爺且寬坐,我到外面透一透氣。”邊說邊站起來,不等四皇子答話,轉頭看着悅娘道:“咱們去瞧瞧車子修好了沒有,跟伯母說了未正要到家的,再不回去,一會兒伯母該遣人尋過來了。”悅娘瞄了眼已經緊跟着站起來的四皇子,不客氣的擋在李恬身後。
四皇子眼裡哪有悅娘,緊幾步越過她和李恬並肩而行,出了帷帳三五步,就伸手攔住李恬道:“就在這裡看看吧,別離得太近了,當心被他們衝撞了。”李恬只好停下,四皇子接着道:“我打發人到勇國公府上替你說一聲吧,免得勇國公夫婦擔心。”
“不必!”李恬拒絕的乾脆而不客氣:“四爺打發人替我說這一句,算什麼?我們李家規矩重,這樣孤男寡女野外獨處,讓族裡知道,我連命都得搭進去!”
“噢,”四皇子被李恬一通搶白,意外的挑起眉梢,沒等眉梢落下,笑意卻從眼裡溢了滿臉,笑意盈盈的目光不離李恬半分,微微側身靠近李恬,彷彿不怎麼確定般、慢吞吞的低聲道:“我只聽說川南楊家規矩極重,你們李家的族規不是以寬泛隨意著稱的麼?再說,咱們這,也不算孤男寡女野外獨處。”
“你?!”李恬被他一句話揭底揭的又羞又惱,見李恬真要惱了,四皇子帶着滿眼滿臉滿身的笑意,忙陪着絲小意笑道:“從前寬泛,如今也許已經改了,是我沒留意。”
“不敢當,看來這車還得修一會兒,我就不等了,讓悅娘帶我先騎馬回去。”李恬被他這一絲小意陪的驚心,一刻也不敢耽誤,悅娘應聲而動,四皇子急忙伸手攔在李恬面前道:“騎馬進城未免招搖,李家不是規矩……”見李恬眉梢倒豎,四皇子到嘴的‘重’字又急嚥下,轉口道:“一會兒就修好了,就一會兒。”
悅娘已經走出了四五步,停步回身,看着李恬等吩咐,四皇子卻衝她揮手吩咐道:“你去催一催,讓他們快些。”李恬趁着他吩咐悅娘,往側前躲開,提着裙子,敏捷非常的三步並作兩步,衝着悅娘奔過來道:“咱們一起去看看。”
四皇子怔神之下,只好跟在後面,青枝急忙從車邊奔過來,伶俐非常的遞了頂帷帽給李恬,李恬忙接過戴上,長長的深紫繚綾垂到腳面,李恬長長舒了口氣,隔了這層紗總算舒服多了。四皇子緊挨在李恬側後,低頭看着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有悅娘在旁邊指揮着,這車子就修的飛快,不大會兒,已經粗粗修好能用了,李恬一絲不苟的謝了四皇子,扶着青枝上了車,沒等李恬坐穩,悅娘就跳到前面橫板坐下,急催着車伕趕緊走。四皇子下意識的跟在車後走了幾步,揮手讓人牽了馬過來,騎上馬不遠不近的綴在車後,一直跟到過了清風樓,眼看着李恬的車子轉進了勇國公府側門,才悵悵然勒住馬,原地兜了幾個圈子回去戶部辦差了。
李恬在二門裡下了車,驚魂未定的看着悅娘點了點車後道:“走了沒有?沒跟來吧?”
“跟在清風樓門口就停下了,他還能跟進府裡?跟進來幹嘛?提親?”悅娘撣了撣衣襟道,李恬沉着臉沒答話,一路疾行回到青桐院,在屋裡急步轉着圈子,只轉的裙袂飛揚,瓔珞愕然看着李恬,青枝忙附耳上前,將路上車壞遇到四皇子的事說了,瓔珞聽的雙眼圓瞪,看着青枝又看看李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悅娘攤手攤腳坐到扶手椅上,看着李恬道:“別轉了,轉圈有什麼用?能有什麼大事,就算他來提親,你不願意嫁不答應就是了,他能怎麼着你?總不能強搶吧。”
“你說的倒輕巧,那是皇子!能是說不答應就不答應的?”青枝看着悅娘跺腳急道,瓔珞忙沏了杯茶遞到李恬面前勸道:“五娘子別急,你不是常說,越是大事越要鎮靜麼,先喝杯茶,肯定有辦法。”
“唉!”李恬長長嘆了口氣,接過茶一口喝了,絞着手又來回走了幾圈,看着青枝吩咐道:“去請水先生過來說話。”青枝答應一聲,急步出去,不大會兒,水秋娘就跟着青枝進了上房。
李恬起身給水秋娘見了禮,水秋娘四十多歲,面容平常,卻體態婀娜、風度極好,行爲言語皆極溫和卻不容人親近,她自小因琴藝出色選入宮中,五六年前,也不知什麼原因出了宮,被李恬外婆請來教導李恬琴藝,她日常生活極其精緻講究,獨居一院極少出門,對從前種種更是絕口不提。
瓔珞取了套雨過天睛鈞窯茶具出來,仔細淨了手,燙了茶具,凝神點了杯茶,端給水秋娘,水秋娘接過,舉到脣邊,輕輕搖着杯子,垂着眼簾聞了聞微笑道:“瓔珞點茶的技藝還和從前一樣。”
“五娘子不喜吃茶湯,好長時候沒點過茶,都生疏了。”瓔珞聽出水秋娘是說她這點茶的技藝沒有長進,忙陪笑解釋了一句,水秋娘笑着抿了口茶,轉頭看着李恬,等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