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輕輕把手搭在椅背上,像是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她本來是懶得理會這事的。要不是毛才家的――也就是方纔訓斥展眉的那管事婆子,在她耳邊一直吹風,她也不會大過年的找展眉舒綠的麻煩。
這毛才家的是她的陪房,一直是她心腹得用之人。毛才夫妻兩個,替二夫人管着好些暗帳,也算得上忠心,因此她今兒來苦苦相求,二夫人也得給她出頭。
前些日子被石頭找來圍毆展眉、結果全被展眉放倒的那羣小混混裡的領頭,那叫阿頂的少年,正是這女人的幼弟。要不是仗着姐姐姐夫的勢,他焉能在凌家后街如此囂張?
那日阿頂被打傷後,被人攙扶回家,哼哼唧唧養了好些天。凌家規矩大,平時他不好進府找姐姐訴苦。正好今兒拜年,他纔有機會進來找他姐姐姐夫。
沒曾想,他剛進了凌府,卻和跟着大夥兒一道過來拜年的石頭碰個正着。石頭還在宿醉,青白着一張臉,苦哈哈地跟阿頂說自己又在展眉手上吃了虧。
阿頂本來就要找姐姐告狀的,被石頭一撩撥,更是火冒三丈。到了姐姐跟前,將自己身上沒好全的瘀傷都給她看了,添油加醋地說展眉如何如何的鬧事,如何如何的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姐姐,他打了我,可不就是打您的臉嘛!”阿頂素知姐姐是個掐尖好強的,受不得激。果然,被他這麼一說,毛才家的就氣不打一處來。
她在二房裡也算個有頭有臉的管事婆子,被人捧得多了,自我感覺十分良好。當下找了個空當,便在二夫人袁氏跟前哭訴起來。
“夫人,奴婢雖然是個奴才,可也是替夫人您辦事的……奴婢的弟弟往日裡做事也勤快,就這麼被人打了……那凌展眉何曾把您看在眼裡了?要是……要是見了大房的人,他未必就敢……”
毛才家的挑撥離間之計甚是低劣,效果卻很好。她是瞭解二夫人心結所在的,纔會故意把話題引到大房身上。話裡話外,不過是“那些窮親戚只認得大房,沒把二房放在心上,得好好敲打敲打才顯得出二房的威勢”這些意思。
如果毛才家的只說弟弟被人打了,求二夫人做主,二夫人未必有這個興致。
只是奴才和窮親戚之間的爭執而已。她憑什麼要把寶貴的時間花在這上頭?過年裡,要做的事多的很!
可是恰好二夫人今兒也不自在。
來拜年的各房旁支,和凌家在江城數十家鋪子的掌櫃、管事們,還是向老太爺、大房獻殷勤的多!明明是二爺現在管着許多鋪子,可大家仍然明顯把老太爺扶持的大少爺凌展鵬當成下任家主看待。
二夫人受了些冷落,心裡早憋着火了,正想找個地方發泄發泄。毛才家的這話正戳在她心窩子上,讓她一下子就爆發了。
怎麼,連這些寄居在本家的窮親戚都敢欺負二房的人?真當我們二房沒希望了?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她現在與其說要替毛才家的出頭,不如說想借着敲打展眉來警告一些遠親們――別瞧不起我二房……總有你們哭的一天!
舒綠不知道自己兄妹倆竟無意間被捲進了本家的紛鬥中。她出聲辯解道:“二伯母,兼聽則明,偏信則闇。誰說我哥哥鬧事了,請他出來和我們、和鄰居們對質,看看是誰有理!”
那毛才家的重重哼了一聲,冷笑道:“好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還給我掉書袋?什麼對質不對質的,你們也配!小子,老老實實給二夫人磕頭認個錯纔是正經,不然……”
“不知這位大娘是哪一房的長輩?”
舒綠突然打斷她的話。
毛才家的愣了一下,皺了皺眉頭說:“我是夫人的管事。”
“哦……是位管事娘子。”舒綠故意把“哦”字拉得很長。
她向來掛着甜笑的小臉冷了下來,自然而然地透出凜然氣度,看着毛才家的說道:“主人家和親戚在說話,你一個奴才插什麼嘴!”
“奴才”兩字一出,二夫人和毛才家的同時變了臉色。毛才家的想要反駁,偏偏舒綠說的又是正理。她確實是凌家的奴才沒錯,只是因爲在二夫人跟前得勢,人人面上都敬她幾分,她便忘了形,對着展眉和舒綠大呼小叫起來。
可是展眉舒綠再窮,再讓這些豪奴看不起,也的的確確是凌家的親戚,身份比她高得多了!
舒綠的話還沒完:“我老聽說,本家規矩很嚴,今天一看也不過如此。”
“啪”,二夫人的手一拍椅子的扶手,怒道:“你說什麼?”
舒綠的脣角揚起微微的弧度,沒有接話。
展眉從妹妹開口,就一直沉默不語,只是緊盯着二夫人和毛才家的。
他們原本的出身,使得他們的心性本來就是高傲無比,只是平日不太表現出來。可別人這麼明着踩到頭上來,讓他們繼續忍氣吞聲,那也是不可能的。
“二弟妹在生什麼氣?”
正在耳房中氣氛緊張之際,一個輕柔恬淡的女聲在屋門前輕輕響起。
一瞬間,二夫人的表情數度變化。舒綠看着她面上不住掠過驚訝、不滿、戒備之色,最後微微皺眉將這些表情盡數抹去,刻意掛上一個略帶僵硬的笑容。
這時候,說話人也從外頭走了進來。
來者並不止一個人,卻是由數個青衣丫鬟擁着一位美婦款款而至。
這婦人看不出真實年紀,約在三十到四十間,乍一看,還看得出年輕時的豔麗風華。她化着一絲不苟的妝容,頭上密密實實的實心髻油光水滑,低小尖巧,端莊又不失柔美。
舒綠注意到在這年節時分,這婦人的一身裝扮卻很素雅,沒有一絲豔色。
不過雖說她通身只是黑、灰、藍、棕幾色,質料做工卻都是上乘貨色,搭配得也是華貴大方,絲毫不顯得黯淡。她的頭上沒戴金首飾,插着一枝銀鑲蜂趕蝶嵌玉葉子頂簪,一枝銀鑲寶葫蘆簪,款式很大方。
舒綠心中瞭然。穿戴得這麼素,又稱呼二夫人“弟妹”,想來……在這凌府裡,也只有這一位了。
凌府大夫人,新寡文君侯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