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英輕輕搖動着手上的團扇,想盡量替舒綠多扇些涼風。車廂雖說做了隔熱,但是在盛夏時節,還是不可避免有着悶熱的感覺。
“行了,你顧好自己就行,我沒那麼熱。”舒綠手上自然也拿着一把薄如蟬翼的蟬紗團扇,上面繡着一叢翠竹,看在眼裡倒也清爽。
巧英心裡暗暗腹誹,這夏公子怎麼大熱天裡請小姐到郊外賞荷,也不怕把小姐給熱壞了。
小丫鬟巧英沒法理解“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景色是何等的壯美,她只怕小姐中了暑氣,那可就糟糕了。
舒綠嘴角含笑,看着車廂角落裡的一把瑤琴。那是夏涵放在車上的,她記得前年在韓家的別院裡,夏涵就曾在水榭上彈奏過一曲。想起來,彷彿餘音猶在耳邊縈繞。
今兒是夏涵休沐,邀請她和展眉到城外賞荷花。爲了避過中午的大日頭,他們一大早就從城裡出發,遊玩到日近黃昏才往京城趕。
早就聽說宛西縣的荷花是京郊一絕,去年也沒機會去賞玩一番,今年夏涵一提起這話,舒綠就興致勃勃地答應了。
她纔不怕太陽曬暑氣重呢,有得玩就趕緊去玩啊。可惜今天歐陽婉身子不適不能陪她出城,不然就更開心了。
和夏涵混得熟了,兩人出來遊玩倒是不愁沒有話題,光是看着荷花就能說上半天的調香。展眉這電燈泡當得非常憋氣,幸好舒綠及時注意到哥哥的情緒,不再陪着夏涵而專門找哥哥打嘴仗,才把展眉的怨氣稍微緩解了一些。
哎呀,要是婉兒姐姐一塊兒過來,她就不必這麼辛苦啦。
遊玩了半日,舒綠也有些睏倦了。她輕搖團扇,靠在車廂座椅堆着的軟枕上,半閉着眼睛養精神。巧珍從一旁的暗格裡取出食盒送到她面前·問她要不要用些冷點心,她搖了搖頭。
“回家再用飯吧,沒什麼胃口。”
這輛車子是歐陽婉的嫁妝,高大結實做工精良·可再好的車子也無法在顛簸的鄉間道路上獲得平穩的駕駛效果…···舒綠沒中暑,但她覺得自己現在似乎有些暈車,趕緊含一片薄荷丸子在嘴裡醒神。
車外,展眉與夏涵並騎而行,一黑一白兩匹駿馬相當惹人注目。尤其馬上的騎士都長得如此俊逸不凡,更是沿途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光。還有些大膽的小娘子掀起車上的窗簾朝這兩位英俊的公子目送秋波,結果當然是……沒有結果。
眼看西城門就在不遠處·展眉斜眼看了看夏涵,發現這傢伙不知道有什麼神功在身,出門一整天身上的白袍還是那麼整潔出塵。真是詭異!
因爲即將關城門的緣故,城門外排了一條不短的入城隊伍,正在逐一接受守城官兵的檢查。這也是出入京城的必經手續,若不是這樣,要這些守軍何用?
沒有路引或身份憑證,想要進出京城是絕無可能的。
展眉一行人就在隊伍後頭停下·突然間周圍又圍過來一大羣穿着襤褸的百姓。展眉挑了挑眉毛,夏涵輕聲說了句:“是從黃河沿岸過來投奔京城親戚的難民吧。”
哦……展眉頓時明白過來。
這時已是七月,早在半個月前就聽說中原一帶的黃河水沖垮了幾個州縣的大堤·造成了不大不小的澇災。這也是常見的事情了,隔幾年總要來那麼一兩次。
展眉解去了疑惑便不再在意這些災民。一轉眼就該他們的隊伍進城了,守軍們一看當頭這兩位少爺衣着貴氣、坐騎不凡,就知道這家人不可輕忽對待。果然,展眉的長隨拿出個信安王府的腰牌一晃,守軍們就忙不迭將他們讓了進去。
暮色下,長長的御街兩旁行人逐漸少了。人們都要趕在黃昏前回到家中,和家人共進晚餐,以此寬慰這一天裡的辛勞。街邊屋子裡的燈火,一盞一盞亮了起來·展眉舒綠和夏涵也到了分別的時候。
夏家和信安王府並不在一個方向,走到一個岔路口前,夏涵策馬來到舒綠窗邊,輕輕喚了聲:“舒綠妹妹。”
窗簾撩起一半,露出舒綠嬌俏的笑顏。舒綠一面回頭讓巧珍將琴抱下來,一面對夏涵笑道:“天色晚了·夏家哥哥路上可要小心。”
“嗯,你也多保重。過幾日我再來看你。
“你要是忙就別過來了。做事要緊。”舒綠嫣然一笑,放下了窗簾。
展眉雙臂抱在胸前,百無聊賴地看着夏涵和舒綠說話,頗有些不耐煩的樣子。也不知道婉兒怎樣了?出門前她只說有些倦怠不喜動,精神倒也還好。還是趕緊回去看看她有沒有好好吃飯吧。
看夏涵依依不捨地策馬離開,展眉回頭掃了一眼舒綠的車駕,示意車伕啓程。他要先粑妹妹送回王府,再回凌家去,不過兩家是在同一個區域。
然而就是這一眼,讓展眉一瞬間愣了一下。
嗯?
似乎,有些問題……
他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
車伕疑惑地看着主子,遲疑了片刻也不敢出聲。展眉突然招手讓他下車,將他叫到馬前來交代了幾句。
車伕臉上的異色更濃,但礙於主人的威勢,自然什麼話也不敢說。
“嗯,怎麼半天也不啓程?”
舒綠在車裡坐了半晌,發現車子一直不動,暗暗奇怪。正在她想讓巧珍去問問的時候,總算聽到車伕揮動馬鞭的聲音。緊接着,車子再次動了起來。
舒綠沒有多想,繼續半閉着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扇着扇子。兩個丫鬟也有些倦了,只是當然不能像主人這麼悠閒,還得撐着精神隨時聽候舒綠的吩咐。
外頭的天漸漸暗了下來,車廂裡的線也變得昏暗不明。
舒獯打了個呵欠,揉了揉太陽穴,忽然間車子咯噔一聲又停了下來。
這麼快就到家了?
她一愣神,下意識地掀開了一道窗簾的細縫,入眼的卻是暗色的泥灰牆,不知是在哪一條小巷子裡。怎麼回事,難道車子壞了?
巧英和巧珍也面面相覷,不知道爲何車子會在這兒停住。
“哥哥,怎麼了?”
反正四下無人,舒綠便揚聲問了一句。
“哦,沒事,我的馬出了點問題,你等會。”展眉的聲音很平靜,好像真的沒什麼大事。
“嗯。”
舒綠不以爲意,忽然聽展眉又叫了她一聲:“舒綠,你先過來看一眼我這馬。”
啊?
馬?
她能看得出什麼,她又不是獸醫。
話雖如此,舒綠也沒有提出異議。巧珍先下了車子,替舒綠放好腳踏。舒綠纔剛走下第一步,突然間從車底下竄出了一條黑影!
“呀——”
三個女人被嚇得同時尖叫起來。舒綠完全來不及做出反應,只感覺被人揪了一把衣袖,脖子上忽然一涼!
“不要亂來!”
展眉本來已用最快的速度飛撲過來,還是慢了一步!
舒綠整個人都石化了,一動都不敢動,眼睜睜看着一柄寒光閃閃的小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至於劫持自己的那個人,她沒法轉動脖子去看清他的模樣,只能靠直覺來判斷是個比她高了半個頭的壯年男子。
那男子身上散發着一股惡臭,大概是個流浪漢,讓好潔的舒綠聞之慾嘔。
可是,若只是普通的流浪漢,爲何要藏在她的車底,又爲何要用刀子劫持她?
展眉心中懊悔無比。他剛纔從車子的車轍中看出了端倪,察覺到車子底下應該藏了一個人,不然車轍不至於那麼深。可是爲了怕打草驚蛇,他故意讓人把車子駕到這死衚衕裡來才動手。
沒想到這個人警惕性那麼高,自己剛讓舒綠下車,他就跳了出來,第一時間劫持了人質!
“你別動她!”
展眉雙眼要冒出火來,直盯着那把森寒的匕首。
那人衣衫襤褸,滿臉風塵,在夜幕下看不清長相。他粗着嗓子低聲說:“對不住,在下並非故意冒犯,委實有難言之隱!”
“我管你有什麼難言之隱!”展眉身上散發出陣陣殺氣:“快把我妹妹放了,不然你絕對會死無全屍!”
那人絲毫不爲所動,手上一點也沒放鬆。他繼續低聲說:“這位公子,在下只求能平安進城。只要你們載我一程,將在下送到城南平魚坊,在下絕不會傷害這位小娘子的。”
巧英和巧珍害怕得哭都哭不出來,只懂得彼此摟得緊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舒綠。
舒綠還算鎮定,她知道作爲人質,第一要務就是別亂動,免得激怒了兇徒。她要相信哥哥是一定能將她救出來啊。
“……你要我們怎麼送你?”
展眉不是沒把握拿下這個人。但是投鼠忌器,當這人手裡的匕首指向舒綠的咽喉,展眉不能保證自己行動的精準度。他害怕萬一啊!
“在下必須和這小娘子一道登車。”那人急匆匆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