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春遊場合,衆人的午餐當然也是席地解決的。
但是少爺小姐們的席地用餐,當然不會是像窮人家一樣往大石頭上一坐,拿出塊幹饃饃啃兩口就算數。雖說是在城郊,但是該講究的還是得講究。
歐陽婉帶着舒綠以及她的一衆閨蜜們,在溪邊樹蔭下選了一塊乾淨的草地,讓下人將早就準備好的席子鋪好。
一層軟席、一層錦褥、一層雲緞,層層相疊鋪平之後,再放上一個個的薄蒲團——都是各家下人們隨身帶着的。等小姐們在蒲團上屈膝危坐後,下人們又將一個個提盒打開,取出熱水溫着的銀酒壺、成套的白瓷杯、一小碟一小碟的點心、乾果、肉脯、小菜,將席子中間擺得滿滿當當。
舒綠大爲感嘆,真是精緻而腐敗的古代上流社會生活啊。
小姐們輕挽翠袖,舉杯同飲,時而湊在一處說些女兒家的悄悄話,時而又爲某個才子新得的佳句而連聲讚賞。歐陽婉怕舒綠拘謹,還特意給她夾些小菜。
“妹妹,這燴三絲挺清爽的,你嚐嚐。”
歐陽婉將那碟由火腿絲、春筍絲、豆芽絲燴成的小菜夾了一筷子,送到舒綠的碗裡,讓她嚐嚐府裡廚子的新作。舒綠笑着道謝,嚐了一口,果然鮮嫩鹹香,很是可口,很有春天的氣息。
另外的那些小姐們,說對舒綠不好奇是假的。誰都知道這姑娘是個小家碧玉,雖說在認親宴那天大家見過她一回,覺得也不是那麼上不了檯盤,但還是現在直接面對的感觸比較深。
一個人的儀態、動作,最能體現她的出身。有些女孩兒很會說話,靜坐的時候看着也還好,但是多看幾眼就看出沒受過什麼良好家教了。
可是舒綠無論是說話、動作、表情,都顯得秀雅端莊,現在看她坐在一邊用飯,儀態也很自然大方。大家對她的印象,也就更好了些。
其實這也是舒綠努力的結果。她前世的出身再高,教養再好,也沒法和這些大家閨秀相比的。但是住到萍花塢以後,她便刻意觀察歐陽婉的舉止行動,盡力向歐陽婉的修養靠攏——什麼行不搖裙、笑不露齒之類的,乃至一些更加嚴格的規矩,她都學會了。
沒有誰逼她,可是她深深明白,如果要融入這個社會,她就必須做到這些。她可以內心叛逆,然而在表面上,卻不必暴露出自己的“與衆不同”。
這裡沒有審美扭曲的皇阿瑪和五阿哥,所以行爲誇張粗俗的小燕子是不會受到羣衆青睞的……當然,舒綠再投胎個十次八次,也變不成那種脾性。
午餐很快就結束了。她們剛剛起身,就聽見有絲竹之聲從山谷的另一邊傳來,隱隱還夾雜了女子婉轉清亮的歌聲。
“姐姐,怎麼還有人唱歌?”
舒綠好奇地低聲問了歐陽婉一句。
歐陽婉笑道:“哦,那些樂戶人家,也會過遊春踏青的。詩會那邊有人寫了新詩,要是大家公認極好的,那些姑娘們也很樂意替人唱一唱呢……或者……”她有些不好意思,悄聲附在舒綠耳邊說:“或者,有些姑娘是某人的相好,也會主動替情郎唱新詩。”
她是典型的大家閨秀,說到什麼“相好”之類的,總覺得有些難以啓齒。
舒綠明白過來。原來不止是城裡的少爺小姐們過來遊玩,有些青樓女子也結伴來踏青。自古文人與名ji是最佳拍檔,互相捧場,像詩會這種場合,的確少不了那些解語花的存在。
“走,我們靠近一點聽聽,看那邊又出了什麼好詩。”
歐陽婉拉着舒綠往前走了幾步,恰好遇上歐陽家的幾位小姐。這些歐陽家二房、三房、五房的小姐們,舒綠前些日子都是見過的。她們和歐陽婉都不算太親密,對舒綠也就很是平常,不冷不熱,基本上屬於半無視狀態。
但是見了面,互相之間說起話來的時候,彼此態度倒也還過得去。舒綠對於歐陽家的這幾個姑娘評價一般,覺得無論是姿色、氣質、性情,都比歐陽婉差了不是一點半點。人家不怎麼搭理她,她也就樂得清閒。
這時歐陽家的三小姐歐陽玲正在跟歐陽婉說:“大姐姐,你快過去聽聽吧,剛纔杜衡書院那邊出了首好詩,好些樂戶姑娘都爭着替他唱呢。”
“真的呀?是哪位才子的新詩?韓波?”歐陽婉對這個話題還是比較感興趣的。
“不是吧……剛纔沒仔細聽名字,忘記是誰了。不過真是好詩呢。”
“是嗎不跳字。
“嗯……呀,你們聽,現在又有人在唱了。”歐陽玲指了指樂聲傳來的方向。
衆人都駐足聆聽。那歌聲像清風拂過的柳絮一般,時隱時現,幽幽地在人們耳邊飄蕩着。
舒綠對於這時節的樂曲並不太懂得欣賞,只覺得依依呀呀聽着也挺有趣。但是再了一會兒,她的嘴角開始抽搐起來……
她剛纔一直就沒聽出那姑娘唱的啥內容,直到人家反覆唱到第三遍的時候,才猛的捕捉到了一些很熟悉的字眼。
“哎呀,是一首《卜算子》。”歐陽婉隨口說着,身邊那幾位歐陽小姐也笑:“嗯,是呢,這種溫軟的曲子,填的詞卻這般爽利,倒也有趣。”
爽利?何止是爽利……
舒綠強忍着吐血的衝動,聽那女子唱道——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他在叢中笑……”
哥哥,你連太祖爺爺的詞也不放過,太兇殘了吧
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展眉“大展詩才”的結果。
“妹妹,這詞還真不錯。你覺得呢?”歐陽婉讚歎了兩句,回頭想和舒綠探討一番。舒綠竭力做出淡然的模樣,輕聲道:“還可以吧……”
“算是不錯了。”
歐陽婉很中肯地評價。“不知是哪位才子寫的呀?我們過去看看吧……”
展眉站在夏伯卿的身邊,垂手低眉,聽着夏伯卿對“自己”寫的這首新詞的點評。
他一點也不愧疚偷了太祖的名作。反正那位太祖又不是靠這個吃飯的……而他,卻需要儘快地提升自己在夏伯卿心目中的地位。
只有在這樣的場合,展現出自己的“實力”,讓夏伯卿也好,別的大儒、名士也好,對自己有更好的印象,他的科舉之路纔會更加順利。
只要能夠對自己的前途有幫助的事情,展眉都很樂意去做。他很明白,他的成功就是妹妹幸福的保障——爲了妹妹好,什麼狗屁道德觀念他都可以統統扔到天涯海角去。
歐陽婉和舒綠才走了沒多遠,又遇上了歐陽潤知。他身邊正好站着上回品香會時光臨會場的幾位才子的魯奇、周胤湘和韓波。幾人都是認得舒綠的,對她的印象很是不錯,都紛紛對她頷首微笑。
“小姑娘,你哥哥寫的新詞真不錯”
韓波爲人友善,主動跟舒綠說起話來。
舒綠明知人家說的是什麼,也只能裝傻,眼中流露出很純很天真的神色:“韓公子,家兄寫了什麼詞?”
“就是那首《卜算子》啊”
不太愛說話的周胤湘這時也笑着插嘴,可見他對展眉這首詞評價很好。
“啊?就是那首‘待到山花爛漫時,他在叢中笑’?”
歐陽婉驚訝極了,隨即喜笑顏開:“哎呀,想不到展眉哥哥有這麼好的詩才”
“啊,我也沒想到會是哥哥寫的呢。”
舒綠快被自己彆扭死了,又要憋笑又要裝淡定,還得有恰到好處的驚奇表情,這對不是科班出身的她來說真是一場演技大考驗啊
不過從這幾位才子和歐陽婉等人,還有那些爭着替展眉唱詩的青樓女子們看來,展眉顯然得到了他想要達成的效果。
唔,會不會有名ji因爲這首詞開始仰慕展眉,然後倒追他呢?啊,太狗血了,打住吧……
“舒綠妹妹”
舒綠一聽到舒華嬌柔的嗓音,就知道又沒有好事。這位二小姐又跳出來幹嘛?想和歐陽潤知說話就直接去說啊,不要老是借她過橋好不好?
想是這麼想,事實上她也還是得轉過身來,對舒華報以微笑。
舒華自然也要對着舒綠誇讚展眉幾句,說舒綠有這樣一位好哥哥,真是太有福氣了。
“對了妹妹,剛纔有好幾位才子聯手畫了一幅潑墨長卷呢,你去看了嗎不跳字。
“沒有。”舒綠搖了搖頭,舒華立刻說:“那兩位妹妹不如和我一道去看看吧,聽說畫得很好呢……歐陽公子要不要一起去?”
她含羞帶怯地看了歐陽潤知一眼。
(古時還沒有“她”字,這個字是新文化運動以後劉半農創造的。所以“她在叢中笑”用了“他”。呃,舒華小姐想幹啥啊幹啥啊?)
(啥也不說了,讓大家大晚上等更,我有罪……抽我吧……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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