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孩子奉承老太太奉承的不錯,喬氏的氣色卻一直不好,紅塵掃了一眼,她居然把菜裡頭的蔥葉全給吃了,平日裡這些東西,她別說吃,就是瞧一眼也絕不肯的。
紅塵也沒有多問。
吃過飯,幾個姑娘就去院子裡玩,眼下他們住的院子,出自薛柏橋之手,處處精緻,院子雖小,可也是步步有景,假山池沼,甚至比她們在江南的宅子還要精巧些,大家都很喜歡,玩起來也不覺得膩煩。
瑤姐兒到了京城,就沒有她當初女學裡的小夥伴們一起玩耍,幸好這園子好,和姐妹們一塊兒下棋畫畫,勉強也能打發時間,而且在京城,家裡大人們對她們的管束更鬆些,時常可以出門四處逛逛,到比在江南鬆快。
“聽太太說,過兩日京城這邊要辦一個什麼詩會,京城的小姐公子,但凡有心的都能去,咱們也去湊湊熱鬧如何?”
瑤姐兒一拍石桌,笑道。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紅塵一看就笑了,這幫姑娘滿心驕傲,自然不覺得自己比京城的千金們差,而且江南文風鼎盛,她們恐怕還多出幾分傲氣,真讓她們見識過京城的閨秀,好歹能定定心。
說實話,江南是不差,可到底不是京城。
京城這地方,名流雲集,但凡想出人頭地有上進心的,都要來闖一闖,那些貴族千金,又沒有江南那麼保守,呼朋喚友,出外野遊,都是常事,自然也就見多識廣。
瑤姐兒她們嘰嘰喳喳說起詩會來,十分興奮。
芳姐兒忍不住打趣道:“不知道趙家那興兒哥,會不會過去?要能見一面,也挺好的。”
瑤姐兒登時羞怒,上去就撕她的嘴,其他姐妹也紛紛起鬨,鬨笑出聲。
除了瑤姐兒,芳姐兒幾個,還有些隱秘的小心思。
今年士子云集,詩會上肯定少不了才子,芳姐兒幾個都是正當年,面上再不顯露,心中也不免爲自己的終身大事考慮,喬氏是個靠譜的嫡母,但她們到底只是庶女,總不能想着嫡母關心自己的婚事,和關心瑤姐兒的一樣,現在又不比往常,人生地不熟的,還不知能不能回江南去,別的姐妹還小,也就罷了,芳姐兒幾個,難免心中略有些忐忑。
紅塵看着她們玩了一會兒,便讓羅娘把新得的一口箱子擡出來。
那是安王妃所贈。
裡面都是上好的首飾布料,這些東西,全給紅塵,紅塵也穿不了,如今也沒那麼多下人需要打賞,乾脆就拿出來讓瑤姐兒她們挑。
說實話,羅娘總覺得自家小姐這麼大方不大妥當,瑤姐兒要是個小心眼的,恐怕要說閒話。
芳姐兒她們,也難免要……羨慕。
紅塵卻不在意,一來瑤姐兒她們書讀得好,爲人也夠大氣,不會爲了這個就得紅眼病,二來,要她們真表現出諸多的壞毛病,紅塵看清楚了也省得再爲她們費心。
至少現在,瑤姐兒並不假客氣,雖然沒有看見喜歡的統統想要,也着實挑了幾匹好料子,還招呼芳姐兒她們:“我算是看出來了,咱們秋姐兒是個大財主,參加詩會總要有身鮮亮的衣服,現在挑了拿回去趕緊趕出來,正好能穿。”
幾個姑娘全笑。
高高興興地挑揀完,喬氏那邊得了信兒,叫她們過去,數落了紅塵兩句。
“你有好東西,仔細攢着,別老給她們,她們什麼都不缺。”又聽小丫頭們吵着去詩會玩,喬氏的臉色略微凝重了些,沉默片刻,還是應了。
“去吧,都去,茂哥兒幾個看着點兒姐妹們。”
玩了一會兒,衆人散了,回到屋子裡,紅塵看了羅娘一眼,羅娘就老老實實地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是聽說,趙家那邊又相看了幾個別的千金……他們家的下人嘴裡露出來的,說是趙夫人覺得瑤姐兒是小地方出來的,外地人,忽然進京,也不知是不是有什麼不好之處,還說盧家在江南,也不好去多打聽。”
紅塵點點頭,皺眉道:“趙家的規矩可不太嚴。”
按說,主母幾句閒話,不該傳出來,偏偏就給傳出來了,可要說是趙家不想要這門親,完全不必如此,反正雙方還沒有說定,只是有些默契,趙家不樂意,輕輕鬆鬆就能給翻過去,難道盧家還會不要臉的死抓着不放?
所謂一家有女百家求,瑤姐兒也沒確定一定要他們家興哥兒,不過是列入備選罷了。
但讓趙家這麼一鬧,到鬧得有些尷尬,而且事情根本沒定,他們就胡說八道,傳揚出去,對瑤姐兒的名聲也有影響。
“不是都打聽過了,趙家的家風不壞,趙家太太,雖稍顯刻板,也是個穩重人。”
小嚴心下奇怪,“怎麼竟然鬧出這等不着調的事兒來!”要是盧家都聽了傳言,別的人家,難免沒聽見!
瑤姐兒正說親的時候,鬧出這等閒話,總歸不美。
羅娘搖頭。
她們對京城很熟悉,可也沒有到熟悉趙家這種小家族的地步,她們的目光,那都是豪門大戶,最差的,也是夏家那樣的世家大族,要是連區區一趙家都關注,估計要累死了。
因爲這事兒,小嚴到找人對這個趙家調查了下,回來一看,挺普通的一個人家,不能說多麼完美,不過以前好像也沒出過這種讓人詬病的亂子。
“罷了,也不必太在意。”
紅塵搖了搖頭,就把這事兒仍在一邊,反正有喬氏在呢,她總不能把瑤姐兒往坑裡面推。
京裡有些亂。
紅塵卻難得清閒下來,也不進宮去,連太子也不理會,自自在在地陪幾個小姑娘玩過家家。
到了詩會那一日,她也隨瑤姐兒她們一塊兒去看了看,果然很熱鬧,雖然年年有詩會,但即便每一年都參加,也不會覺得悶,眼下娛樂節目不多,這樣聚在一處玩耍的機會更少,因爲聽聞很多王公大臣都會喬裝參加,詩會上各種爭奇鬥豔的手段一大堆,甚至還有文人,喝醉了酒大聲放歌,放浪形骸。
瑤姐兒她們還碰見一個女扮男裝的小姐,設擂臺和人比詩,打擂的人居然還不少,公子居多,非常熱鬧。
玩的後面,喬氏都被嚇着了,再三要求府裡的下人們看緊了自家小姐,這麼亂,就怕出事兒。
其實也不是喬氏杞人憂天,主要是在江南時,每逢花燈節之類的熱鬧場合,總免不了要出各種亂子,柺子更是橫行,他們見得多,當然要怕。
不過,京城詩會,各地才子雲集,朝廷也要臉面,附近不知道埋伏了多少暗哨,各路牛鬼蛇神也早被打過招呼,真敢頂風作案的,都是外地來的不要命的傢伙,京城的江湖混子,那都是維護治安的,大體來說,出不了大亂子。
喬氏一羣長輩暗自掛心,瑤姐兒她們就很盡興,也詩興大發,寫了幾首自己覺得很有水準的詩文。
紅塵陪着她們把詩文供到聖人祠去,從聖人祠出來,大家就有些疲憊。
旁邊正好有一茶寮,紅塵招呼了一聲,幾個姑娘就踱步過去,找了個座兒坐下喝茶。
瑤姐兒正好看到對面有個賣字畫的攤子,就溜達到那邊細看,大約品質不錯,一呆就是許久。
紅塵雖則坐着喝茶,卻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目光沒離瑤姐兒那邊,這裡到底是鬧市,有些亂,她可不想幾個小姑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看着看着,就見瑤姐兒和個紅裙綠襖的小姑娘說上話,也就偶爾一兩句,湊得越來越近。
紅塵眯了眯眼,眼見那小姑娘走開,忽然站起身,和剩下的幾個交代一聲,就走到瑤姐兒身邊。
“瑤姐兒。”
瑤姐兒回頭,瞧見紅塵,臉上一笑道:“等等,我就好了。”
“來。”
紅塵笑了笑,牽着她的手避到一邊,四下看了看沒有人,順手從她腰裡摸出一個荷包來,遞過去讓瑤姐兒看。
瑤姐兒一愣。
那荷包是深藍色,上面還繡了一對鴛鴦,看樣式很是陌生,“咦,這不是我的?誰的?”
紅塵無奈一笑:“你也太大意了,解開看看。”
兩個人把荷包解開,裡面卻是一張紙,上面帶着些許酒香和脂粉香氣,打開來,卻是一首,很不合適閨閣女兒讀的豔詞。
枕邊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
詞彙很是優美,字也好,不過,瑤姐兒一看就羞憤難當,臉頰通紅,訥訥道:“這,這,這什麼東西啊!”
紅塵皺眉,臉上也浮現出幾分怒色。
羅娘跟過來,一眼看見,臉上就變了顏色:“小姐,這落款,鳳安居士……是那個人嗎?”
瑤姐兒滿頭霧水,她不在京城,所以不知,羅娘一看這人的字,就很清楚了,不由咬牙切齒。
紅塵想了想,低聲和瑤姐兒解釋了幾句。
前兩年京城出了一有名的浪蕩公子,脂粉裡的風流丈夫,一身才情,能作得好詩詞,在秦樓楚館,那都是最受歡迎的人物,因爲科舉屢次不中,越發的放浪形骸,整日和教坊司的頭牌行首廝混,那人姓秦,單名一個祿字,號鳳安居士,最是風流多情,許多京中閨閣小姐,連此人的名字都不敢提,簡直是沾染上一點兒,都對名聲有礙。
瑤姐兒聽了,臉色越發蒼白:“這不是我的!”
“我知道,你別擔心了,我來處理,過去喝茶吧。”紅塵挑了挑眉,冷笑一聲,招呼小嚴過來,把東西遞給她,小聲說了幾句話。
小嚴應了聲,便退下。
紅塵挽着瑤姐兒的手,領着她回茶寮坐下,瑤姐兒始終有些心神不定,紅塵也不跟別人多說,讓人拿了茶給她喝了一碗,又溫聲細語地陪着她說話。
瑤姐兒這會兒很想回家,紅塵笑道:“別急,再坐一會兒,人家戲沒唱完,咱們總要給人家接下去纔好。”
再說,不等着戲繼續,怎麼知道到底是什麼人作怪,弄不清楚對手,以後豈不是總要被動挨打。
被動挨打的事兒,紅塵向來不肯做的,連上輩子都不肯做。
坐了不多時,茶寮裡就進來幾個人,有三個書生打扮的,還有兩個姑娘。
幾個人坐下,說了兩句話,其中一個姑娘似乎對茶寮裡擺放的一些小擺件很好奇,像什麼插瓶,掛在牆上的一些招財納福的法器之類,四下看了看,就晃到瑤姐兒身邊,看樣子好像是沒看清楚路,腳下一歪,就栽在瑤姐兒身上去。
美芳幾個嚇了一跳。
那邊坐着的也嚇了一跳。
一個書生就叫道:“溪妹妹!你沒事兒吧。”
那倒下的小姑娘臉上通紅,好像真嚇到了,抓着瑤姐兒的衣服拉扯了半天才站起身,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抱歉,抱歉,小姐,這是你的吧,我不小心給弄壞了……”
說着,她就把手裡的東西舉高,這一舉,登時愣住,臉色變了變。
瑤姐兒滿頭霧水。
紅塵笑眯眯地從對方手裡接過被扯裂開的一個粉紅色小荷包:“沒關係,不過是裝些零碎東西罷了。”
又見那姑娘拿着一張紙不鬆手,不禁笑道:“我家老太太有些睡不安穩,所以在藥房找大夫開了一劑安神的湯藥,要是小姐想要,拿去便是。”
說完,紅塵把荷包收回袖子裡,扶着瑤姐兒站起身,招呼其他幾個姑娘一聲,付了茶資,轉身就走。
剛纔那個不小心摔倒的女子,張了張嘴,隨即回過神,掩飾地笑了笑。
她那些同伴這才圍過來,有的數落,有的安慰,還是看她臉色蒼白,顯然是嚇到了,這纔沒多說什麼。
剛纔說話的那個書生也有些憂慮,輕聲道:“溪妹妹是不是身體不適?不如回去吧,外頭亂糟糟的,也沒什麼好玩。”
其他人都不大樂意,不過也沒反駁,那女子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紅塵帶着瑤姐兒幾個,出了茶寮,卻沒走遠,走到自家車上坐下,就興致勃勃地盯着茶寮那邊看。
瑤姐兒驚魂未定:“秋姐兒,咱們不回去。”
“別急,看完戲就回。”紅塵一笑道,“我還是頭一次做壞事呢,得看看纔好。”
“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