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這可不像你,你什麼時候,也學會了自欺欺人?”
裴氏勾着嘴角,好像在笑,可目中卻忍不住有晶瑩的淚珠兒閃爍。
王昆臉色驟變。
李楠就在門口戳着,本來是想借着月色,在銅鏡裡面做些什麼,他最近一段時間,沒少幹這個。
裴氏那人,自從注意到銅鏡和水盆裡總會出現怪異影子之後,不說讓自己的生活中儘量減少這兩樣東西,反而會忍不住,半夜睡不着,不自覺地就往鏡子裡看。
她這樣的人也不是沒有,越害怕,越恐懼,越控制不住自己。
連續好幾日了,裴氏就沒睡過一個好覺,弄得李楠都有些疲憊,整日想各種辦法激發她的恐懼,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好像有點兒……問題。”
李楠嘆了口氣。
他自己都已經死去,變成鬼了,按說見到什麼都該很平靜,可還是不免糾結。
眼前這人,是他家少爺的親爹啊!
一咬牙,李楠轉身就去找王長浩。
事實上,王長浩也睡不怎麼着,很警醒,這會兒只是靠在牀頭藉着燭光,心不在焉地讀書,李楠過來,在銅鏡裡稍微顯示了一點兒自己的猜測——裴氏可能對王昆下手了,他的身體頓時僵硬。
躺了有小半刻,猛地坐起身,王長浩拔腿就走。
“我過去,李楠,你去通知一下……去吧。”
這麼晚了,他過去都不合適,更別說叫林旭和紅塵兩個陌生人過來,可是他心裡撲通個不停,整個人都處於特別迷惘的狀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幹什麼。
救他父親?
那他母親的仇就不報了?明明是他放任一切,導致如今的後果的。
他母親死得多麼悽慘,即便當時年紀小,他也還記得母親的音容笑貌,那是個既大方又溫柔的女子。
王長浩咬牙切齒,腳步卻不停,徑直向着正房那邊衝過去。
“大少爺?”
門口守夜的婆子嚇了一跳。
王長浩不管他,一腳踹門。
外面好幾個下人都嚇壞了,連忙撲過來阻攔,可這到底是家裡的主子,也不敢用力,只能一拖一串,全都進了屋,一幫下人眼觀鼻鼻觀心,誰都不敢說話。
王昆躺在牀上,渾身僵硬,他的聲音也很微弱,氣息奄奄的模樣,一見王長浩,登時露出幾分喜悅:“兒,快,快救我,這個女人瘋了。”
他看起來很憔悴,眼睛無神,臉色慘白,王長浩心一軟,就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衝着父親伸手。
那是他爹。
他爹很疼愛他,從來沒有抱孫不抱子的習慣,小時候把他抗在肩頭,他有一次生病,燒得稀裡糊塗,半夜起來還看見爹坐在牀邊摸着他的頭小聲安慰,即便是有了繼母,即便是有那一個弟弟,可他爹爹對他也沒有哪裡不好過。
王長浩眼淚迸射而出:“爹,爲什麼啊!”
他撲過去,一摸王昆的身體,臉色大變,王昆可能自己感覺不到,可他的身體涼的要命,一點兒溫度都沒有,終於忍不住高聲喊:“去,去找大夫過來,快點兒!”
外頭的下人也大驚失色,顯然察覺到不對勁,連滾帶爬地滾出去叫人。
“哈哈哈哈!”
裴佩卻笑起來,笑得嘶聲裂肺,“好一個……孝子,好一個慈父。”
她低頭看王昆,“我也是你的妻子,可是你要殺了我。”
她的神色瘋狂。
王長浩投鼠忌器,甚至不敢動手去把裴氏扯開,她的動作到是很溫柔,可手裡拿着一根針,拿針閃閃爍爍,發出幽藍色的光,一看就不簡單。
這一刻,王長浩有點兒後悔,隨即又大恨,他就是懦弱無能,就是這麼容易心軟……恐怕孃親要是知道,他在這兒心疼他的爹,後悔逼迫得太緊,後悔想看爹和那個女人自相殘殺,一定氣得恨不得從來沒有生過他。
這會兒,屋子裡氣氛緊繃,王昆一臉猙獰,心中卻充滿了疑惑,他實在不明白,怎麼會變成這般,他本以爲,這個女人一輩子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再清楚不過了,這個女人深愛自己。
此時此刻,王昆也察覺到不妙,他的身體一點點失去控制,甚至感覺不到手腳。
“你……你對我做了什麼?”王昆知道自己枕邊人的能力,一直加着小心,從不碰她屋子裡的吃食,而且王昆這些年,自己也精通藥理,沒有察覺哪裡不對,究竟怎麼中了招?
裴氏沉默下來,忽然又換了一副溫柔的模樣,伸手去碰了碰王昆的臉,嘆了口氣:“和你做夫妻,當然很好,可是,也不能不留幾樣底牌,你可是連結髮妻子也能輕而易舉地殺了的。”
王昆臉色大變,神色閃爍,瞥了一眼王長浩。
王長浩面無表情,好像根本沒聽見似的。
裴氏看他一眼,也有些意外,卻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輕聲呢喃:“你知道我是怎麼弄死她的?那是我們師門的秘藥,據說前朝宮廷,因爲這種秘藥,逼瘋了好幾個皇后,太后呢。”
“……袁氏在她生命的最後,在自己的心裡,被好幾個男人蹂躪折磨到遍體鱗傷,你沒聽見,可我聽得清楚,她淒厲的嚎叫,慘呼,拼命叫你的名字,有氣無力地想求救,可是她不知道,真正要害死她的,是你!她一天比一天憔悴,每日都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懼中,我在旁邊看着,痛快啊!”
“你說什麼!”
王昆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他的聲音開始發抖。
王昆是要殺了妻子,可他是想讓妻子死得安然,沒有多少痛苦,並不是想折磨她。
那是他的髮妻!
王昆的臉色越來越白。
裴氏看着他,眼中的恨意越來越濃:“我就是要她痛苦,如果不是當時的我還太弱小,在王家根本沒有勢力,你這人又是個僞君子,要殺人還想殺得溫溫柔柔,我也用不着用什麼秘藥,我會真的找幾個男人來伺候他,那樣,也許更有意思……”
“混蛋!”
她話音未落,王長浩就暴怒,渾身抖動,只差一點兒就要撲過去暴打,他也幾乎忍不住了,要不是裴氏還趴在王昆的胸口上。
“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剝了你的皮,挖出你的心,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不是紅的!”
王昆也一臉不敢置信:“你爲什麼……要這麼對她。”
裴氏慢慢收斂了臉上的神色:“你怎麼能怪我?明明是你的罪,是你把我派到她身邊,是你想要害死她,至於我怎麼動手,那還不是由着我樂意?”
她嘆了口氣,舒緩了神色,笑道:“可是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你居然又想殺了我,可惜,我不是袁氏,沒她那麼沒有用,你要殺我,那就要看看,誰的手段更狠。”
裴氏低下頭,輕聲道,“知道我給你用的什麼藥?你可真有福氣,那是好藥,放心,不會死的,只是你的身體從此之後會失去知覺,以後你吃喝拉撒,都在牀上吧,不過,你有個孝順兒子,他也許不會嫌棄你,會照顧你的。”
王昆氣得臉上發青:“……浩兒,快,抓住她,要解藥,把解藥要來!”
王長浩剛向前一步,裴氏張口就吐出一口黑血。
黑血噴了王昆一臉,父子兩個都愣住。
紅塵和林旭站在門口,一時間卻不想進去,只遠遠看着這一出鬧劇。
裴氏不知道怎麼回事兒,神色迷惘,明顯有些精神恍惚,口中喃喃自語:“我就是奇怪,袁氏她究竟是用什麼東西做的,她怎麼不瘋?她應該瘋狂,應該自己去死,她那麼苦熬着,究竟爲了什麼。”
王長浩再也忍不住,上去一巴掌,打得裴氏又連連吐血,王昆嚇壞了:“裴氏,你幹什麼?解藥呢?解藥在哪兒?”
裴氏卻根本聽不見了,一邊吐血一邊笑:“我本來,沒想走到這一步,我想活下去……”
“好,只要你把解藥交出來,我就讓你離開京城,送你遠走高飛,你放心,洋兒是我兒子,我的骨血,你不會連累到他,他會好好的。”
裴氏還是聽而不聞:“可今天我看到你,我忽然就不想折騰了,一輩子,我的一輩子什麼都沒有得到,好不容易得到的東西,哪裡捨得放手……不如就這樣吧,咱們兩個一起走,等到了下面,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對了,還有袁氏,哼哼,她肯定恨我,她現在還在呢,一直等着,不肯離開,正好,我也死了,她也死了,就再也不必害怕,我們就再鬥一場分個勝負。”
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王昆越來越驚恐,高聲道:“裴氏,我答應你,是我錯了,我糊塗了,你把解藥拿出來,咱們兩個都活下去,以後好好過日子,咱們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不是沒有情分,我,我就是一時糊塗,一時糊塗啊!”
他喊得嘶聲裂肺,裴氏卻沒有一點兒動靜。
王長浩走上前,摸了摸她的脖子,搖頭道:“死了。”
王昆的臉上,頓時露出極度的恐懼,面孔猙獰,拼命掙扎,想要活動自己的手腳,但無論他怎麼用力,一動也不能動。
林旭輕聲嘆息:“他也算……梟雄。”
“別侮辱人家梟雄。”
紅塵冷冷道,本來一句話都不想說,這會兒卻走上前幾步,對着癲狂的王昆道,“袁氏,你的結髮妻子其實應該什麼都知道,至少最後,她知道是你要殺了她,可她真是個好女人,特別堅強,如果換了別人,一定恨你入骨,死了也要糾纏不休,但她就不,你既無情,她便再無留戀,連恨也不會有,痛痛快快地去投胎了,你配不上他。”
王昆僵硬地轉頭看過來。
王長浩也滿臉不可思議:“小姐,你說……什麼?”
“你們家的風水不好,容易招惹邪祟,當年要是你母親怨氣深重,早就化作厲鬼留下來複仇,如今既然沒有,自然是連這點兒怨氣也不肯給你爹。”
紅塵搖搖頭,“真瀟灑,可也夠憋得慌。”
說着,便轉身和林旭離開。
這個故事到現在也沒有繼續看下去的必要了。
林旭送了紅塵到園子門口,就告辭,王家這邊鬧出這麼一出好戲,他回去還得做點兒文章,要做得的事兒不少呢。
之後,紅塵隱約聽說,王家請了大夫去,還有御醫,可是王昆還是半死不活,沒有好轉。
到是王長浩得了個孝順的好名聲,他衣不解帶,一直伺候親爹,一下子暴瘦,但凡是看見他,無不說他孝順。
那個一直和他不對付的薛風,都說了他幾句好話,覺得他這人還是有可取之處。
當年的袁氏的案子,時間久遠,也沒有什麼真正的證據,裴氏又死了,官府就沒插手,到是李楠的案子,把王長洋給牽扯進去,只是李楠是家奴,罪過減等,也不至於判死刑,不過,他現在的樣子,便是花錢託關係贖買出來,李楠也很滿意。
李楠這人,還是有些奴性堅強,死了也一樣,根本沒想過自己,只一心盼着他們家少爺好便是。
紅塵關心了下結局,聽過就罷了,這幾天沒心思關心外面的閒事,皇后時常讓她進宮。
不爲別的,還是爲了太子的婚事。
這事兒和紅塵沒多大關係,奈何她最近實在是紅得厲害,好像那些千金閨秀,忽然對她特別好奇起來,還有那些閨秀家裡,接連不斷地往她的府裡送東西。
估計有一點兒是當日她在宮門口抓住的那個朝廷要犯的關係。
紅塵本來就因爲受皇后寵信,和太子的關係好多人也清楚,自立太子以來,就始終是當紅狀態,最近才稍稍平復,可這會兒又有爆發的跡象。
皇后顯然也察覺到這一點兒,還跟着起鬨,每次相看那些小姐,都把紅塵拉來當對照組。
大部分千金讓紅塵一襯托,這個,也不是都黯然失色吧,反正也沒什麼光彩了,紅塵都覺得,她可能很快要被人套麻袋打一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