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娘是真有幾分失望。
小嚴又何嘗不是!
這些年來,她們這些姐妹,也不是沒想過嫁人,甚至還有幾個,曾經很是動了些心思,可終究還是重重顧慮,沒辦法,她們以往的經歷太過慘烈,很難去信任男人,偏偏這世上的男人,便是那公認的,還算不錯的,在她們看來,也總是有種種不如意的地方。
一般的小家碧玉,大家閨秀,遠在深閨,沒見過多少人,冒出一個才華橫溢,或溫柔體貼的,便動了心,動了情,嫁過去也甘願,即便以後經生活磨礪,知道她們在閨閣中暢想的未來,都很虛幻,並不真實,日子還是那麼過了。
羅娘她們怎麼會一樣?
她們曾深陷泥淖,渾身沒有一點兒乾淨,看見的東西,也沒有半點兒明亮,讓紅塵一手拉出地獄,有了光明的未來,但刻在身上的烙印,永遠也無法消除。
好幾年了,再拖延下去,一個個都成了老姑娘,便是京城的閨秀們嫁人再晚,她們的花信之期,也即將過去,可還是沒有一個下定決心走出一步,過新的生活。
近來,羅娘遇見了不錯的人,小嚴也琢磨着,也許有希望,結果轉眼便是如此!
小嚴冷笑。
偏偏那易大人,竟不覺得自己哪裡有錯,堂而皇之地把這些事兒說給羅娘聽,或許,他還覺得自己有情有義,且是個坦蕩之人。
“我前幾日還聽說,易信和他的狐朋狗友喝酒,喝醉了胡說八道,說要娶一賢妻,再納兩個美妾,妻賢妾美,便如那娥皇女英,他就快活了,想得真美!”
羅娘閉上嘴,半晌才道:“小聲些,別擾了小姐的清淨。”
她嘆了口氣,拉着小嚴的手坐下,誠心正意地道:“你不要惱,這事兒,也怪不得易大人,像他這般想的男人多得很,咱們自然不樂意,以後遠着便罷了,沒必要生氣。我只是覺得,和他認識,就算是萍水相逢,遇見這種事兒,能幫一把,那就幫一把,於咱們又沒有妨礙。”
羅娘苦笑,“誰知道咱們家小姐,越來越不按常理出牌了,要我看,趕緊找王半仙把事兒給了了,萬一小姐一時意動,覺得好玩,真去那等地方逛,可不好看。”
小嚴一想也是,連忙點頭。
兩個丫頭是想多了,紅塵沒打算摻和,一轉眼,雖不說完全忘了此事,也沒太惦記,卻不曾想,沒兩日就聽說王半仙灰頭土臉地逃了回去,還丟了幾樣挺要緊的法器,十分狼狽。
不只如此,連那位易大人都病了,聽說夜驚盜汗,請了大夫去看,還整日昏昏沉沉,沒有精神。
“你,我簡直不敢相信,你什麼時候成了個面瓜,那女人都說得那麼難聽了,你還惦記着易信?”
紅塵剛饒有興趣地聽了王半仙的八卦,就見外面小嚴氣急敗壞地罵羅娘。
羅娘臉上帶笑,殷勤地給她倒了杯水,讓她喝了繼續罵,等小嚴罵得累了,才道:“我當場都給嗆了回去,也沒吃虧,你看看你,急什麼!”
紅塵一時有趣,招呼一聲,讓兩個丫頭進來說。
眼下呆的可不是郡主府,掀翻了天也沒人管,聲音那麼大,驚動盧家的人還有的解釋。
“小嚴,怎麼回事兒!”
小嚴氣鼓鼓的,像只青蛙。
“那易信跟着王半仙去了一趟教坊司,回來就病了,羅娘好心帶着禮物去探望,到讓他娘不冷不熱地嘲諷好幾句,好像易信的病是羅娘招來的一樣,瞧她那樣兒,還瞧不起羅娘了,她兒子是什麼香餑餑不成?咱們郡主府的五品女官,說出去朝廷三四品的官也不是嫁不得,他算個什麼,簡直不知所謂!”
紅塵頓時笑了。
羅娘也笑:“你也不是不知道,易家家境不算好,小戶人家,易大人他娘也大字不識一個,就是個鄉下的老太太,她知道個什麼,易大人的性子嘛……絕不會多和他孃親解釋,估計在人家眼裡,我就是個大戶人家的丫鬟,聽說最近還有官家千金挺看得上易大人的,老太太看不上我,也很正常,不過,他娘真要把易大人病了的責任推到我的頭上,我是沒辦法,可也不能認下,不就當場跟她說,怕是易大人對一個花魁行首太上心,這才被傳上病去,讓他以後還是修身養性,自然痊癒,你沒看見,連易大人的臉都綠了,好看的緊。”
小嚴:“……”
紅塵拍了拍桌子:“你們兩個都別吵,一點兒小事兒而已,小嚴,要是你不喜歡,羅娘,你以後就不要和易信來往,以後就當不認識,路上見了也別搭理。”
“是。”
羅娘笑眯眯應下。
這事兒就算過去,不過,王半仙吃了大虧,還是個悶虧,紅塵還真不能不管。沒辦法,一個老人家紅着眼睛,很不要臉的,當着自家眼珠子都快登出來的徒弟面兒,在紅塵這期期艾艾,只要是正常人,誰都受不了。
紅塵也沒有按小嚴的說法,換什麼男裝,直接戴了皇后娘娘賜的金釵。
那釵的樣式,可不是尋常人能戴,連一二品的命婦戴,那都顯得僭越,除非是上面所賜。
一身打扮,更是十分顯眼,穿的是宮裡給她做出來的,郡主的常服,外面還罩了一件斗篷,釦子是翠玉所做,乃是當初她通過靈師考覈時,朝廷賜下法袍時同時給的斗篷,上面的金線複雜而玄妙,讓人一看就覺得不凡。
“越是去教坊司那等地方,越是不能太低調,太低調了,就容易惹麻煩。”
羅娘也覺得好。
一行人接上垂頭喪氣的王半仙,浩浩湯湯殺到教坊司,王半仙的氣色灰敗,但一到教坊司門前,還是整了整衣冠,做出一副鎮定從容的模樣,似乎上次他狼狽逃竄的事兒根本沒發生過。
大周朝教坊司與前朝比,其實還是差了很多。
主要是有蝶樓爭鋒。
按說教坊司纔是官家開辦,裡面罰沒的犯了罪的高官家眷數不勝數,質量自然不錯,可官家出來的千金,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如意之處,到底是大家閨秀,冷淡矜持,再調教,也調教不出花樣,哪怕教坊司有意打造她們不同的個性,也要費很大的力氣。
至於另外採買的那些,也總不盡如人意。
蝶樓卻不同。
蝶樓的女孩子們都是從小就精挑細選出來,天資極高,認真教導,且大部分花魁極是高傲,能成爲她們座上賓的,大部分都是達官顯貴,再加上皇帝也推崇,時不時邀請蝶樓的人進宮獻藝,到顯得壓了教坊司好幾頭。
此時日頭正好,大白天教坊司也熱鬧。
官員們不能狎妓,也不能在教坊司留宿,到是白日呼朋喚友,過來喝酒取樂的多些。
林旭今日就在教坊司宴客,請的人有朝廷命官,也有江湖上的草莽劍客,三教九流,都是投緣的朋友,坐在一處,並無違和,喝上三杯酒,就稱兄道弟了。
有林旭在,估計就是把皇帝和乞丐湊在一起,他也能讓氣氛變得和煦起來。
旁邊三兩個女妓陪坐陪酒。
別看是陪酒,可這裡是教坊司,女妓們都規規矩矩的,只陪着說話,神情大方,舉止得體,並無特別親暱的舉動,當然,要是客人們有興趣,想要佔一點兒便宜,她們也不會太推拒,說白了到底是來伺候人的,總要讓客人高興纔好。
正說笑,紅塵的馬車就到了。
羅娘扶着紅塵跟在王半仙身後進了門,整個大堂頓時安靜了三分,好多醉醺醺的酒客都一個激靈,醒了酒,手足無措,有點兒腳底抹油的*,實在是紅塵那一身打扮,實在太過威嚴赫赫,小官們也還罷了,有兩個一把鬍子的老官員,有幸見過皇后娘娘的,乍一見紅塵差點兒沒昏死過去。
林旭手一抖,差點兒沒掉了剛夾起來的菜。
紅塵一眼就看到他,莞爾一笑。
一瞬間……很心虛!林旭苦笑,自己心虛什麼……從座位上大大方方地站起來,低聲交代了幾句,便向她們走過來,走到紅塵面前,還沒說話,紅塵就笑道:“放心,不是來捉林公子的,我們有點兒正事要做,繼續去喝酒吧,瞧那邊的******都等急了。”
林旭:“……”吃飯喝酒到教坊司,再正常不過了,京城的貴公子們,誰會沒來過?蝶樓他都不知去過了多少次。
“出什麼事兒了?”
“有個姑娘中了邪,我來看看。”
也就兩句話的工夫,裡面就有個嬤嬤迎出來,低聲道:“大師來了,請進。”
這嬤嬤眉宇間含着幾分憂色,腳步急促,當初易大人說請人來看看,她是半信半疑,並不覺得自家女兒的病是中邪所致,但請了好些大夫,束手無策,也只有試試。
那王半仙一露面,她到多了三分信任,一看就是高人,可惜,看過一回,那是半點兒結果沒有,不光如此,當天晚上她女兒還病得更厲害,又抓又撓的,傷了好幾個人,哎,要只是夢遊昏厥也就罷了,如今上面都開始不耐煩,說她是得了瘋病,要趕出去自生自滅,若非這孩子沒病的時候有些名氣,怕是根本熬不到今日。
今天這個王半仙又來,嬤嬤心中嘀咕,本不想再讓他進門,但一看到王半仙帶來的人,看到那姑娘的打扮,登時熄了自己的心思,她在教坊司,也是見多識廣的,就那姑娘頭上的釵,便是當年進宮獻藝,在公主頭上都沒見過。
這等人物,她可惹不起。
嬤嬤也有些無措,只殷勤地帶着紅塵一行人上樓,進了角落裡一間屋子。
屋子裡點了香,打掃得還算乾淨,可是有點兒小,不像是教坊司一位行首的香閨。
紅塵問過,這姑娘在教坊司算得上頭牌了,叫呂芝芝,擅長歌舞,精通詩文,深得文人追捧。
嬤嬤輕聲道:“我這女人病了,這邊的屋子清淨,正好給她養病。”
紅塵點點頭。
看來教坊司是放棄了她,也是,不過是一女妓,病了,死了,也沒人在乎。
紅塵四下看了看,這會兒那姑娘到安安靜靜的,也不知是睡着了還是沒有,靜靜躺在牀上,半眯着眼睛,嬤嬤喊了兩聲,她也不應,紅塵走過去,拿起她的手給她把了把脈,脈象很正常,不過,一眼看見她手腕上掛着的一個小東西,到是笑了。
“很精緻可愛。”
那是個普通的墜子,木頭雕刻而成,是隻小青蛇,紅塵沒有上手,乍一看,到見小青蛇頭上彷彿長出角來,似乎有化龍之相。
嬤嬤皺了下眉:“這東西是我女兒小時候自己雕的,一直戴着,我勸她換些名貴的手鐲,她都不肯。”
戴這種東西,確實不配呂姑娘的身份。
紅塵的氣,在呂姑娘身上過了一遍,吐出口氣,笑道:“我能猜出一二,這樣吧,現在時間還早,我們先吃點兒東西,等黃昏時分再來看看。”
嬤嬤滿頭霧水,不過卻不敢多言,連忙答應,招呼小丫鬟們趕緊擺上酒菜。
王半仙從一進門,就探頭探腦的,很是驚訝,湊在紅塵身邊坐了,等着人家上酒。
“怎麼回事兒,上一回我一進門,好傢伙,那小姐就滿臉凶氣,我雖然看不見,可我身上的護身符一口氣碎了仨,嚇得我一把扯下兩個法器扔出去,拔腿就跑,跑得老遠看聽見法器碎裂的聲音……今天跟着郡主來,到是沒什麼感覺,奇怪。”
紅塵笑眯眯地看了看那小姐的牀頭:“奇怪什麼,對方欺軟怕硬罷了。”
王半仙恍然,一點兒都不惱:“欺軟怕硬纔好,這纔好。”說明紅塵纔是硬茬子,對方怕了,有什麼不好。
紅塵在桌子上四角都點了一根香,還隨手擺弄了一下桌上的碗盤菜碟,招呼身邊的人都坐下來:“大家坐下吃飯喝酒,都別離開座位,桌上的煙火氣在,別管什麼東西都發現不了我們,我看到晚上,應該一切就很明瞭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