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愣,臉上閃過一抹迷惘,似乎沒太聽懂,但這會兒尚不是說話的時候。
皇帝被暫時送到後殿安置,前面一團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位萬歲爺身上,到是那老太監盯着被燒燬的屋子若有所思——今天晚上被送去伺候萬歲的那個宮女沒了,只剩下一具焦黑的屍骨,可這屍骨有些奇怪。
紅塵因爲要避嫌,她也沒在廢墟里走動,只是把目光落在被兩個侍衛隨手收拾出來的屍骨上面。
屍體十分瘦小,只剩下一副黑漆漆的骨頭,雖說是被火燒了,但燒得時間又不長,看看萬歲的模樣,除了吸入幾口濃煙外哪裡有事兒?和萬歲在一起的人,怎麼可能變成這般?
只是如今誰也沒心思管這些!
皇帝受了驚嚇,一住下便把所有人都打發走,連皇后都沒見,安王在門前站了站,也退了下去,他整個人和以前有一點兒不一樣,好像有些恍惚。
那些第一時間進了宮門,能和他套近乎的宗親貴胄只當安王殿下也受了驚嚇,到不以爲意,畢竟是剛從火海里出來,大火都燒死了人,可見厲害,眼前這位也是龍子鳳孫,從小錦衣玉食,金尊玉貴的長大,哪裡受過這等苦楚,如今有點兒反應很正常,要是一直鎮定自若才奇怪。
亂了一整夜。
皇后都匆匆趕了過來,
很快萬歲就傳令下來,讓所有人回去,紅塵臨走順手給太子又塞了一個護身符。
雖說已經給了很多,但這一個是紅塵自己用的,效用非凡。
宮裡這會兒實在有些亂,太子想了想,還是親自送紅塵出宮門,一出宮門口,就看到林旭站在門前,身上的衣服略顯得有些單薄,擡頭露出一個十分溫柔的微笑來。
紅塵忽然也有點兒想笑,伸手搭在林旭的胳膊上,讓他扶着上車。
太子望着兩個旁若無人的瀟瀟灑灑離開,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此時天色微明,朝陽初升,昨夜本該是人家的洞房花燭夜,可卻萬不得已,讓人家新娘子跑到火海中轉了一圈兒,想想着實理虧,所以這會兒即便被排除在外一下,似乎也沒什麼能抱怨的了。
“哎。”
林旭還是忍不住嘆氣,只看那兩個人的動作舉止,就說不出的默契,他這輩子恐怕不敢求能有一個貼心貼肺的妻子了,畢竟他站在現在這樣的位置上,必須要進一步,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恐怕大部分心思都要放在朝政上,哪裡能像普通人那般有愛人?
但是,看到了人家夫妻,仍然免不了有那麼一點兒憧憬。
他還是少年,在不久之前,他甚至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孩子,成長的太快,不免是有些累。
以前的疲憊似乎總被隱藏了,他自己不表現,也不多想,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忽然多愁善感起來。
如果紅塵在這兒,一定給他一句話,因爲你已經長大,孩子沒有煩惱,惱了就哭,喜了就笑,會煩惱的只有大人。
紅塵跟林旭回到家,一身疲憊。
家裡一片狼藉。
羅娘和小嚴都沒睡。
林家那些人也都沒睡,個個睜着大眼睛瞪着他們,尤其是曲名,坐在椅子上都沒站起來跟自家公子爺行禮,眼珠子翻白,一副快要入土的模樣。
林旭不理會他們,掃了一眼就摟着媳婦回屋去,讓羅娘打了水,兩個人洗漱一番,倒上一杯香茶喝掉,把牀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掃到地上,倒了上去,深深地吐出口氣。
曲名實在不好跟到臥房,只能站在門外,帶着一點兒哭腔抱怨:“公子爺,您究竟知不知道今天婚禮上來了多少人?有多少人不能怠慢?”
“唔。”
“唔什麼唔,今天是您大婚的日子,鬼谷公子大婚,您到好,帶着新娘子沒了人影,光剩下我們照應,我們是哪個檯面上的人物?憑什麼替您招待客人?”
“哦。”
林旭的聲音裡帶着濃濃的睡意,沒一會兒,燈就熄了,雖然外面大放光明,已然天亮。
曲名恨恨瞪了一眼,無可奈何地轉頭走人,事情已經發生,抱怨有什麼用?
紅塵莞爾一笑,隨即搖頭:“真是……有點兒對不住他們。”
林旭沒說話,眉眼間也帶出一絲不甘願來,他期盼了那麼久的婚禮,那麼久的洞房花燭……
此時此刻,紅塵就這麼軟軟的躺在他的身側,即便放輕了呼吸,也能嗅到一股清香,他也說不出怎麼好聞,只是一聞到,身子就輕飄飄的,腦子也開始混沌起來。
紅塵一笑,伸了個懶腰,一拉繩子,帳子落下來,籠罩住兩個人,一時間兩人被困在狹小的空間裡,彼此呼吸交錯,她這時纔有一點兒真實感。
原來她真的嫁了。
丈夫是眼前的男人,雖然婚禮有些混亂,不過她覺得自己嫁了,那便是嫁了。
“現在天明瞭。”
林旭臉上熱浪翻騰。
“嗯。”紅塵隨手掀開被子,把兩個人都裹了進去,天明瞭又怎麼樣!
別說天明,就是天塌地陷,她要一個洞房花燭夜,那現在就是她的洞房花燭夜。
林旭吞了口口水,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再從被子裡出去,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有這種勇氣吧。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
羅娘和小嚴在廚房裡已經熱了七八次飯菜,最後終於決定不熱了,大傢伙自己吃飽喝足去睡覺。
一覺就睡到傍晚,羅娘起來了才聽小嚴說,讓她趕緊招呼廚房送點兒粥米過去。
至於小嚴,忙着燒水準備各種洗浴用品呢。
他們的東西還在箱子裡塞着,都沒拆,庫房亂糟糟一片,實在沒辦法,時間緊迫,運送嫁妝過來的時候只想着趕緊放下,也沒注意有沒有條理,這會兒可不得認真整理一下。
羅娘哭笑不得,姑爺也就罷了,捨不得餓着自家小姐,趕緊拿着吃食送了過去。
沒進臥房,先敲了敲門,以前無所謂,如今卻要注意,不多時屋裡傳來自家郡主略帶了幾分慵懶的聲音,她才送了飯菜進門。
房間裡沒什麼不正常的,郡主身上披着一件男式的外袍,坐在軟塌上,手裡拿着冷硬的點心慢吞吞地吃。
羅娘左顧右盼,沒瞧見姑爺。
紅塵瞥了她一眼,自己動手把吃食端過來,笑道:“他有點兒累了,還在睡。”
羅娘:“……”
“給我準備筆墨紙硯,我想畫畫,還有,這幾天不見客,我什麼都不做。”
紅塵活動了下有些痠痛的身體,喝了一口粥,“等會兒要再泡個澡,我記得這邊有大浴室,幫我收拾出來。”
羅娘半晌才應了,迷迷糊糊地退出去。
又等了一會兒,她才見郡主和郡馬爺出了房門,向着浴室那邊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自家郡主淡然如常,可那位郡馬爺的脖子都是紅的。
“郡主和郡馬真是恩愛。”
小嚴從後面冒出來,滿臉的喜悅,心裡也真正踏踏實實了。
“要我說,咱們家郡主就該找郡馬這樣知根知底的好人,換了旁人,哪裡能這麼自在?”
也是。
不光是郡主,羅娘覺得自己等人都挺自在的,早在之前她們就郡馬的手下不怎麼分彼此了。
一開始郡馬幾乎常駐郡主府,他的那些人沒少在郡主府當差,去年冬日,郡主更是帶着她們這些女官給郡馬爺幫了好長時間的忙,這邊的一切事務都十分熟悉,半點兒不陌生,說一句不分彼此,一點兒不爲過。
別的女人新婚會遇到的麻煩,自家郡主是一絲都遇不上,不用給婆婆請安,沒那麼多親朋要應酬,說起來好像沒人幫襯似的,但實際上有多自在,怕是隻有遇上的纔有數。
“老天保佑,郡主和郡馬恩恩愛愛,早點兒給我們生下一個小主人,那就圓滿了。”
羅娘默默道。
老天應該能聽到的,她們家郡主上能通天庭,下能達地府,絕對有大福分。
一連數日,紅塵和林旭……也沒怎麼享受新婚之喜,雖然不出門,可外面的事卻不能不關注。
紅塵也不敢不關注,沒辦法,朝堂上風向有點兒變了。
那日紅塵跟太子說,那個人不是他的父皇了,但是,皇帝並沒有表現出異樣,雖說受了驚嚇,但他老人家並未罷朝休息。
第二日就正常工作,而且,他處理政事還是得心應手,甚至更得心應手了些,朝臣們不敢直視,卻也覺得這位萬歲似乎更有威儀。
只是有一點兒,他似乎對待太子有些冷淡,到不是特別明顯,但和以前相比確實不同。
以前他會關心太子吃飯穿衣,會關心太子用了哪道點心,會時不時地派人問一句太子在做什麼,如今卻沒有,而且,他這些天都把安王叫到身邊,看着父子之間又一次處於蜜月期似的。
這種變化並不明顯,可對於善於把皇帝的細微表情都過度解讀的大臣們來說,這就是某種徵兆。
紅塵新婚的第三日,就不得不拋下自家夫婿,進了宮門,直接到皇后那兒去。
太子也在,他臉色還好,只是好像有些心事,紅塵看了他一眼,又檢查他身上的護身符,看到沒什麼問題才放下心。
素娘端着茶水過來,紅塵只喝了一口,就差點兒給吐了,這茶葉比往常多放三倍。
“素娘?”
皇后皺眉。
素娘猛地回神,手一顫,差一點兒扔了茶壺,頓時不知所措。
“哎,算了。”
太子苦笑,“素娘姑姑下去歇着吧,放心,什麼事兒都沒有。”
素娘大概也是被嚇到了,最近甘泉宮的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不光是甘泉宮的下人,整個宮裡的宮人們都表現出一種奇妙的態度,那些大臣們還好,但也有一些微妙。
“也沒什麼奇怪,這幫人敏感地很,明明我還穩穩當當地坐在太子的位置上,只是稍微有一點兒波動,他們就先蠢蠢欲動了,好像我已經要過氣似的。”
太子到底年幼,表面上再不介意,一開口也不免略微露出幾分鬱悶。
紅塵沉着臉。
太子猶豫了下,低聲道:“先生,您那日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紅塵搖頭,半晌忽然道:“和我去一趟被燒燬的勤政殿……太子可敢?”
太子愣了下。
當日的事情很奇怪,火災發生之後,老太監和御前侍衛統領,還有很多當值的宮人都跪下請罪,但皇帝卻沒發落什麼人,甚至沒有下旨讓人嚴查。
這事兒如果正常去辦,肯定要仔仔細細地查一遍,火起得那般蹊蹺,可這可是意圖刺殺君王的大罪過,怎麼能不查?
但偏偏皇帝就沒多說,別人也就不敢提,這對太子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朝臣們如今私底下都議論紛紛的,說這件事是太子指使,很明顯,流言是有人故意放出來,至於是誰那無關緊要,整個京城希望他太子的位置不穩當的人數不勝數。
可以說,坐在這個位置上,就註定和所有有意皇位的皇子們爲敵了。
皇帝不讓徹查,這件事就不會有真相,沒有真相,太子就要背這口黑鍋。
猛地站起身,太子的神色也有些怒:“郡主我跟你去,別人不查,我也要查清楚。”
那一片斷壁殘垣早就被封鎖了。
紅塵和太子想過去也不容易,至少太子去過兩次,都被擋下,據說萬歲有令,任何人無旨不可接近。
不過,這一回太子跟着紅塵,趁着夜色過去,居然沒有受到半點兒阻礙。
守門的兩個宮人就和沒看到他們一般。
紅塵大大方方地推開殘破的門,一進門就捂住鼻子,屏住呼吸,想了想轉頭忽然問了句:“我這幾日都沒看到那位老公公。”
太子一聽便知她說的是誰:“據說出宮養老去了。”這也是怪事,誰不知道哪位是萬歲的親信,深受信任,大家都想着這位要一直在這個位置上做到再也做不動了爲止的,沒成想毫無徵兆,說走就走,而且走得特別低調,連個送的人都沒有,皇帝也不曾給特別的賞賜,就是照例賞了些金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