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志勇聽到老趙頭的回答,起初十分憤怒,以爲對方這是想當逃兵。
這是他最不能原諒的,因爲他當兵的時候,就是跟着老趙頭學的打仗,後來他因爲識字,慢慢頂了老趙頭的班長,後來又成了老趙頭的排長。前年夏天的時候,因爲救過當時是團長的劉長洲,被提爲警衛排排長,後來因爲辦事有些較真,被下放到原部隊當了連長。
稱爲連長這近兩年來,他曾經的兄弟有的死了,有的跑了,也有的跟他分道揚鑣,剩下的熟人就那麼十幾個了。
就像那艾峰,原先可是他的兄弟,是他的左右手,更是他最爲倚重的副手。
打仗也曾是個不要命的,曾經在一次肉搏中親手砍下兩個鬼子的腦袋。
最嚴重的的一次,從左肩到肚子右側,被鬼子軍刀一刀劃過,差點就沒活過來。
按理來說,艾峰算是一個英雄。
可就是這麼一個英雄,墮落得速度之快,令盧志勇萬分痛惜。
所謂愛之深,責之切。
起初盧志勇好說歹說時時勸誡,可對方就是不聽,還揚言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現在他依舊不懂,怎麼連最堅定支持他的老趙頭都想走了?
環視自家連隊的士兵,其中竟然有很多老兄弟都不敢與他對視,紛紛躲避着他的目光。
他乾澀地問道:“啥時候的事了?”
“莫多長時間,就這兩天,額們也似從一連那倆慫娃那裡聽到滴,那倆慫娃前段時間溜號,額們還以爲似當了逃兵,還商量着下次碰見就崩了他倆。前幾天瞧見他倆回來,還納悶咋個啥處分都莫有,打聽之後才曉得他倆似被賣去西邊山上滴那支叫……叫第八獨立團的當大頭兵。”
老趙頭瞧了眼盧志勇的臉色,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到了地方就管飯,菜湯有莫有油星倒似無所謂,關鍵似管飽!就那個慫娃,就他那個慫樣子一口氣都能吃上兩個饃,莫吃飽還有雜糧餅子,不摻麩皮的那種。”
似乎是幻想到不摻麩皮的雜糧餅子,老趙頭喉嚨不停蠕動,猛吞嚥口水。
“額起初似不信滴,你娃瞭解額,額打了十多年仗咧,啥樣滴隊伍莫混過?頭幾年跟着馮大帥,唉,現在該叫馮副司令嘞,跟着他老人家偶爾能吃上幾頓飽飯,那段日子過得真是美滴很。中原大戰敗了之後,額就只能過年過節才能混上頓飽飯咧。直到後來遇到你……盧娃子,額就想吃頓飽飯,這有錯麼?”
盧志勇咬牙說道:“沒錯!可老趙頭,現在是全民抗戰,大家都是勒着褲腰帶過日子,僞軍那吃得更好……可能吃得不如那樣好,卻偶爾也能吃頓飽飯。可咱們不能誰給口飯吃就聽誰的啊,咱們可是中央軍,得爲了國家,爲了民族打跑鬼子啊!”
老趙頭緩緩搖了搖頭:“盧娃子,西邊那支隊伍,人家也似打鬼子滴,而且額打聽過咧,人家打得兇着哩,去年城裡光是去埋屍滴,就埋了好幾百個鬼子。額明白你滴意思,別人額不敢保證,額似絕對不會給鬼子當狗滴,額都四十多咧,莫幾年好活,怎麼能讓人戳我脊樑骨呢?”
看盧志勇還想說話,老趙頭央求道:“盧娃子,看在額這幾年跟你出生入死滴情分上,就放額走吧,額不懂什麼保家衛國那些空話,也認爲那玩意兒假滴很,額就似想混口飯吃,能混上幾頓飽飯,那就死都值了!放額走,成不?”
盧志勇看着老趙頭那有些渾濁的眼睛,裡面包含着乞求和希冀,又隱含着淚水,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還有哪幾個?”
老趙頭聞言低下了頭,沒敢對他對視。
盧志勇這才意識到出了大問題,他一把抓住老趙頭的手臂,語氣竟有些顫抖:“老趙頭,告訴我,還有哪幾個?”
老趙頭輕輕搖了搖頭。
盧志勇知道這搖頭不是告訴他除了老趙頭一人就沒有了,他臉色煞白猛地倒退一步喃喃說道:“難道沒有一個要留下來的嗎?”
老趙頭不忍打擊他,安慰道:“盧娃子,你莫要生氣,還是有些人留下來滴。”
盧志勇臉色這纔好看了些,臉色好歹有了點血色:“留下來的有一半嗎?”
“差不多。”
老趙頭沒敢說走的全都是一年以上的老兵,因爲人家那裡有收人標準,第一條就是一年以上的老兵,光這一條,全連就刷下去近一半。
可是紙終究包不住火,下午的時候,也不知道哪個蠢蛋把這件事告訴了盧志勇,盧志勇聽到之後,當場昏厥了過去。
……
盧志勇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炕頭有盞油燈,昏暗的燈光下,屋裡看不到一個人影。
想起下午的事情,他蹭的一下就從牀上下來,劇烈的動作讓他一陣頭暈目眩。
可能是聽到他下牀的動靜,屋門被打開,老趙頭與他的通訊兵進屋查看。
盧志勇晃了晃腦袋,喘着粗氣問老趙頭:“你們這是打算今晚就走嗎?”
老趙頭默默點了點頭:“下半夜一路暢通,明暗哨會看不見額們,即使碰到巡邏隊,額們手裡也有緊急任務滴通行證。盧娃子,你別說看不明白這事兒,那證上有團部旅部滴大印,說是僞造滴,可餓這老眼還沒到分不清真假滴時候!”
盧志勇明白老趙頭的話,這是從上到下整個串通好的,甚至連可能碰到巡邏隊的意外都相好了應對方案,他甚至都懷疑旅座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阻止?
不說這些多年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忍不忍得下心捅上去讓他們挨槍子兒,即使真的阻止了,又有何用?
心都不在他這了,難道留着上戰場背後打他黑槍嗎?
想到這裡,他咬牙下了狠心:“小劉,把我的裝備拿來。老趙頭,你去把全連的人喊醒,今晚我帶着全連的人走。我倒要看那支隊伍到底是真是假,要是假的,我還能帶着你們回來,好歹我救過旅座的命。要是真的……大不了我把這條命還給旅座,也不枉我對他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