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之後,天氣越來越冷,傷兵們死得也越來越少了,幾乎只要是扛過來的,一般都沒了感染的可能。
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李景林徹底地明白了人不如狗這句話的含義。
每天都在死人,有時候是五六個,有時候一下子就會死二三十個。
死的人五花八門,有得瘧疾死的,有傷口感染死的,有直接餓死的。
彷彿整個收容站都成了被遺忘的地方,沒人在乎潰兵們的死活。
不是沒人去鬧過,鬧過的人都沒有回來過,據說是缺醫少藥,上頭也是無能爲力。
真實情況李景林很清楚,藥品早就被某些人給貪污了,不說別的,就說黑市上那各種各樣的藥,就連阿司匹林黑市上都搞得到,不過一片要五塊大洋。
整個收容站,過得最好的就是李景林院子裡的人了,因爲整個院子裡的人,幾乎都在靠着李景林一人養活。
李景林做起了倒買倒賣的勾當,從潰兵們手中收購各種物資,然後轉到黑市上,最開始,他不明白哪些纔是緊俏物資,吃了不少虧,後來慢慢地,他就懂得了其中的道道。
得益於同爲軍人的一份子,更可能是他的收購價要比鎮子上的奸商們要高,撐不下去的潰兵們,都會把身上值錢的東西,拿到李景林這裡換成能讓他們撐得更久的吃食。
這當然觸動了黑市上一幫人的利益。
不過好在這已經不是潰兵們剛涌入的時候了,大部分值錢的東西都已經被奸商們賺走了,剩下的雞零狗碎的東西,他們沒怎麼看在眼裡。
同樣的,他一身中央軍的皮也算是一種威懾,加上小院的人都要指着他過活,每個人都明白,保護好李景林,就是他們能活下去的關鍵。
在跟一幫本地人打過一架之後,黑市上的奸商們對李景林就是睜隻眼閉隻眼了。
小院少了個人,少的是個熱河人,叫啥名也不知道,只是外號叫蘿蔔,因爲他長得又瘦又矮,跟個小蘿蔔頭。
那場架他被打破了腦袋,本來衆人以爲沒事,包括蘿蔔本人都說沒事,大家也不以爲意,草草包紮了事。
第二天中午吃午飯,大夥兒慶祝維護住了自家的買賣,特意做了頓好的,臘肉燉白菜,劉麻子進門叫蘿蔔出來吃飯,才發現對方死在了屋裡。
死得很安詳,彷彿睡了過去,嘴角還咧着笑,彷彿夢裡都在想着,以後終於能吃得上飯了。
沒有厚重的葬禮,沒有哭喪的人,大傢伙似乎已經習慣了,只是幫蘿蔔立了塊石碑,算是區別於亂葬上的衆多木樁,石碑是用兩把日本刺刀換的。
板牙撫摸着石碑嘟囔道:“蘿蔔,你命好,你有碑咧。”
活得最沒心沒肺的狗春咧開嘴:“俺也要有碑,俺也要石頭滴。”
二小立馬懟他:“你怕是冒得打呦。”
幾個逗比彷彿全然不知死亡的含義,在那逗貧着,彼此在那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大夥兒跟着一塊兒笑,直到所有人笑夠了,許大勇才說道:“走啦,活的人還得活下去。”
這隻能算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畢竟收容站裡死得人太多了,死得所有人都有些麻木了。
潰兵們最值錢的東西,除去機槍之外,就是刺刀了,尤其是小日本的刺刀。
機槍太沉,一般來說逃跑的潰兵也顧不得帶着機槍。
而一把好的刺刀,最起碼能換一把漢陽造,還得是有膛線的那種。
因爲此時的中國鍊鋼產業及不合格,幾乎產不了好鋼,而國軍的刺刀,通常拼着拼着就折了,斷了,而子彈經常性地不夠用,因此刺刀反倒是成了緊要物資。
只有那些新兵們纔會緊着步槍來,其實每次戰役,精明點的老兵寧肯扔了步槍,也不會扔了刺刀,實在是刺刀這東西,要比步槍輕便有用得多。
一個士兵也就是五六顆子彈,打完就準備拿着命去拼,用身體去頂鬼子的機槍大炮。
刺刀這時候就顯現出重要性了,能肉搏,能摸哨,能起罐頭,沒事還能切個菜用。
小院通過倒騰刺刀,賺了不少的大洋。
沒多久院子裡多了倆新來的,都是北平人,一個叫陸正華,外號眼鏡,餓得臉都綠了,衣服還比較整潔;一個叫洪原,外號瘦猴,一臉地猥瑣。倆人都是讀過書的,還是校友,據說是啥輔仁大學的,李景林沒聽說過,猜測八成是個野雞大學。
最開始,院子裡的人集體反對倆人入夥,但是整個大院裡,識字的有四個,這還是包括二小這個上過一年私塾,好歹能認識百十個大字的,至於能算賬的,除了李景林是一個都沒有。
等把算賬的工作一分配,所有人都傻了眼。
沒辦法,大夥兒只能默認了這倆新人入夥,只是兩人的地位很低,屬於誰都能欺負的那種,就是曾經衆人的受氣包狗春,都能對着倆人頤氣指使。
有一天,海生探頭探腦地在院子裡轉悠,見李景林注意到他,才鬼鬼祟祟地朝着他招手。
“啥事兒?怎麼跟個賊似的?偷了站長老婆的肚兜了?”
海生眼中的驚慌一閃而過,瞥了倆北平佬一眼,悄悄拉着他出了屋子。
“李老大,我有個老鄉想賣挺機槍,想問問咱們這有沒有這路子。”
李景林一愣,他可是知道機槍的金貴。
“啥機槍?捷克還是歪把子?”
海生急忙豎起手指小聲道:“小點聲,小點聲,是大盤雞,”看李景林不懂的樣子,繼續解釋道,“就是劉易斯機槍,不過沒子彈。”
李景林眉頭一皺,“英制口徑的?”
看到海生點頭,李景林沉吟片刻後搖了搖頭:“不收,賣不出去,子彈都沒法配,沒人會收這種破爛貨。”
“要是有子彈呢?”
“有子彈?”
“嗯,只是不多,我那老鄉說最多能從倉庫裡倒騰出來個百十發。”
李景林驚訝了,聽話聽音,一說倉庫他就知道肯定是軍需那邊流出來的。
“管軍需的?”
海生不知道已經說漏了嘴,急忙否認:“不是,他就是個當兵的。”
李景林斜睨對方一眼:“百十發也不值錢,你啥時候見過機槍打個百十發就歇菜的,即使是47發彈盤,也就是兩梭子,土匪都不一定稀得要。”
海生有些懵逼:“那上次的歪把子沒子彈,不是也賣了一百五十塊嗎?”
李景林拍了拍海生的肩膀:“你不懂,歪把子那是小鬼子的,子彈好找,三八大蓋的子彈就通用,但是這英制口徑的,可難找得很,這周邊幾百裡估計都找不到多少子彈,你就這麼回覆你那老鄉就好了,他管這塊,比咱們明白。要是他執意要賣,最多八十,還得帶子彈。”
看海生有些沮喪,李景林笑了笑:“雖然你說的那大盤雞不值錢,但是別的還是可以的,像那中正式、毛瑟槍,這都是好東西,你那老鄉要是有辦法搞到這些,絕對比那大盤雞划算多了。”
海生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掰着手指在那算計着什麼,最後一拍大腿,急忙忙朝着門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