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跟以前別無二致, 波斯地毯、水晶燈、青花瓷的花瓶也完好地擺在它的老位置上。各處都被打掃的一塵不染,只是奉茶的不再是德叔。
“爸爸,對不起, 我沒能救下德叔。”藍馨低着頭, 自責當時她的反應不夠快。
他摸着女兒的頭, 語重心長地開導她。“傻孩子, 阿德在天之靈不會怪你的, 反而會很高興能保護你。”
藍馨聽着爸爸的勸慰,淚珠更是一串串地掉下。
“看到女兒哭,可是對父親最大的懲罰。”陳鬼三越來越深感, 此話其中的含義。
藍馨胡亂抹了抹眼睛,嘴角向上咧着。“爸爸, 我不哭了。”
看着寶貝女兒臉上還未全擦去的淚珠兒, 努力地笑着, 陳鬼三更加的心疼。
團圓飯只有兩個人,父女倆卻吃的盡興, 藍馨還陪着爸爸喝了幾杯。這是他們長久以來,尤其是經歷分離、生死的重大變革後,倍顯彌足珍貴。
藍馨格外開心爸爸還活着,並且還可以整日跟在爸爸身邊。她像完成了小時候的夢想,做爸爸的跟屁蟲。
從天剛矇矇亮, 她便跟着爸爸去後院, 鋤草澆水, 精心打理着草藥田。吃過中飯, 小睡一會兒, 又開始採摘各種草藥果子。她居然在爸爸的指導下挖出人蔘,完好無損。
父女倆過着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的田園生活,享受着難得的平靜,又愜意的休閒時光。
晚上十點夜色更濃,隱藏着一個狹長的身影靠近別墅,他行走在只有幾盞壁燈的走廊,經過有她的房門,不由地停下了腳步。
他深邃的眸光像是能穿透門板,看到裡面心愛的她早已進入甜蜜的夢鄉。他停留了一陣,又邁向有燈光的書房。
虛掩的門,像是知道有人來拜訪而特意留的。信沒有敲門而是推門而入。
陳鬼三知道他會來,甚至比他想像的還晚來了一兩天。
信雙膝跪地行着大禮,態度誠懇。“三叔,請答應我的請求。”
陳鬼三擡起耷拉着的眼皮,渾濁的眼仁兒中射出兩道光。“就因爲你救了我?”
他們雖沒有道明,兩人卻心知肚明,一個是不捨得女兒的父親,另一個則是牽手終身的男人,都是爲了藍馨而不想讓步半分。
“我從來不否認,當時救你是爲了馨。”半年前,如果不是擔心藍馨失去父親,他不可能先她一步回鼎盛總部。
“按你的說法,我陳鬼三不欠你的。”
“是。”
“那你又憑什麼,讓我幫你?”
“因爲我會用命去愛她。”
這場簡短的對話無疾而終,陳鬼三又看到了那雙堅定不移的目光,或多或少被震懾到。如同半年前...
當他被鋼絲繩縛於高處,拳拳到肉的悶響,迴盪在鼎盛天台上空。信這小子扛不了多久,就會被凌活活打死。一口鮮血吐在地上,證實了他的預測。
死,活到他這把年紀是遲早的事,縱有不捨但也不至於懼怕。他揚起聲音。“小子,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馨兒嫁給你。”
“我要是你,就把那不知好歹的老傢伙扔下去。”凌煽風點火,又擡頭看向高處虛弱的老人。
“陳鬼三,你一手建立了鼎盛,死在自家門口也算是有始有終。我數到3,就親自送你歸西。”
隨着生命的倒計時,他看向信,目光中包含着將寶貝女兒託付與他,要用生命去守護她的重任。
當時信那小子的目光,也是這般的堅毅肯定。就是這短暫的相視一眼,建立了默契,達成了共識,完成了囑託。他可以放心地走了。
繩索喀噠地響着,一路向下,他穿過窗戶墜入高樓而下。‘特麼的,死在自己的地盤上,的確有失顏面!明天的報紙又要亂說一通...’他還未等再想下去,便摔落到地面,並且被自身的重量彈了起來又落了回去。
陳鬼三這才發覺,自己身處救生墊之上。
一個滿臉雀斑,長着齙牙的醜女人,在霧氣下更顯醜陋。一開口還噴了他滿臉的唾沫。“三粗,你沒細吧?”
他躲着自動檔的噴射水槍。“你誰啊?”
“我細...”醜女人發覺這麼說話太費勁,摘了礙事的大齙牙。“三叔,我是紅倚啊。”
“你怎麼打扮成這個鬼樣子,不摔死也被你嚇死了。”他被紅倚扶起,至此得救。
半年前的影像,圖謀不軌地竄到陳鬼三的眼前,像是要左右他的決策。
他一輩子閱人無數,也有走過眼、失了手的例外。正因爲栽過跟頭,才使得他的雙眼濁而不渾,精明又老道,他分得清真心假意。闔上眼,認真考量起,涉及到女兒終身幸福的大事。
信撫着頭,揉搓着發疼的眉心,爲無功而返而耿耿於懷。難道讓藍馨回到陳鬼三身邊,真的註定他離她越來越遠?
窗外下起了大霧,如同六個月前那個夜晚的複製。當他離開熟睡的藍馨,輕輕關上小旅館的門,步履堅定地趕往危險中心,在轉角遇到了禮。
他抱着肩膀,健碩身軀矗立在牆邊。在信經過身旁,只說了一句。“隨後就到。”
短短四個字,涵蓋了男人間生死與共的兄弟情誼。他們認識時間不長,之間話也不多,其間還充斥着誤會、懷疑、較量。
儘管如此,朋友就是朋友。無話不必說,卻能以命相加。
——
藍馨早早起牀,今天她要再挖顆人蔘,給爸爸泡酒。
在玄關處,傭人在搬行李箱交給司機,陳鬼三一身外出的打扮。
“爸爸?”
“馨兒,怎麼起的這麼早。”他想趁女兒沒起牀前離開,看來是落空了,老練中帶着幾許的不自然。“馨兒我要出門幾天。”
藍馨看着進出的傭人和不止一個的行李箱,斷定決不是爸爸口中所說的幾天而已。
“爸爸要去紐約看個老朋友。”
“我跟你去。”藍馨轉身回房間,要收拾衣物。
陳鬼三叫住她,語重心長地說,“馨兒,醫院那種地方,我希望你再也不要去!爸爸答應你,這次回來就再也不走了,你乖乖在家照顧好自己。”
在藍馨的記憶裡,有着太多這樣的道別。她目送着爸爸出門,急速的車子越來越遠,直至變成一個小黑點,最後消滅不見。
陳鬼三透過車窗看着目送他的女兒,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一邊揉着眼睛一邊用力地揮手,不由得讓他心酸。
他嘆息感慨着,‘信小子,我能做的也僅限於此。能不能追到我寶貝女兒,就看你的本事了。’
溫馨的家轉身間變成了空盒子,她沒有胃口吃早飯,去了草藥田,那顆昨天做了記號的人蔘也不見了蹤影!
她知道爸爸口中的朋友是他重要的親人,是有着血脈相連的家人。多年來重大節日,爸爸都是匆忙趕過去,留下她獨自一人,感受歡樂氛圍下倍受孤寂的心。
那時她還可以安慰自己,爸爸是因爲工作,迫不得已而出差,或是爲了朋友而分身乏術。當得知真相後,她不由得暗自傷心,在爸爸心中還是真正的家人最重要!
她失落地咬着嘴角,扔掉鋤頭,不想回家。剛剛露出笑臉的太陽,被突來的陰雲擋去了應有的燦爛。
她低着頭,一羣螞蟻在搬家,看來是要下雨了。一隻小螞蟻掉了隊,四處找失散的蟻羣,它恐懼、焦急、無助、孤立無援,卻沒有放棄,而是努力地尋找家和親人。
藍馨伸出手指,將小螞蟻帶到蟻羣的後方。她的心情沒能因此而明朗開來,突降的大雨,一路將她澆成落湯雞。跑回別墅,她的心情更是糟到徹底,因爲...
信在玄關等着她。四目相望,無言以對。
傭人拿着毛巾跑過來,幫藍馨擦拭臉上雨水,卻被她拒絕。此時此景,她不想見到這個人。“送客。”
“晚上七點倚味,如果你還想見那個書呆子。”信沒說多餘的話,便步入暴雨中。他看到她眼中有着化解不開的憂傷,每每看到她這樣,他總是習慣性地強加於自己身上的痛處。
藍馨按時赴約,半年未踏足的倚味,依舊熱鬧非凡。她的專屬包間還是老樣子,只是莫名其妙地多了個門牌。
“喲,我當是未成年的小屁孩兒呢,原來真是小豆丁啊!”紅倚身穿赤色加絲線的魚尾裙,所到之處金光閃閃,像一條站在岸上的錦鯉,叉着腰趾高氣揚地遊了過來。
“你能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意思?”藍馨敲着門牌,發出不悅的響聲。
“你不認字嗎?”紅倚一副字面意思,完全沒有解釋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