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
苦無擡頭看着不斷墜落塵石的頭頂,原本便佈滿苦意的臉上更加的悽風苦雨。他勉力盤腿坐着,自身上傷口滲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袈裟。
唐千鈞不是第一個嚐到背叛之痛的人,苦無纔是第一個,否則少林僧人體魄強悍,怎會輕易被俘。
思及此,苦無的臉似乎更苦了一點。
這種苦不是悲憫世人之苦,但它看起來是,所以很多人都說苦無很適合做和尚。可師父說他不適合,因爲佛像沒有一個有這種苦相。拜佛之人也不希望看到佛如此苦惱,他們是來尋求寬慰,而不是自尋煩惱。
苦無尋找了許久,都找不到自己的佛道。
頭頂的石板快要塌下來了,一些碎石掉下來砸在四周被點了穴捆綁着的三個門派之人身上,不時砸出一聲痛呼。
苦無臉上的苦色更深了,他閉上眼,眉頭越皺越深,臉上的肉小頻率的震動着。過了一會兒,忽然,苦無雙目睜圓,噴出一口鮮血。
“師兄!”其餘少林弟子紛紛驚呼。而這時,頭頂的巨大石板突然轟塌,一塊足有小木船那麼大的石板直至的朝他們當頭砸去。
驚恐和死亡的陰影倒映在他們眼裡,無論是平日裡多優秀的弟子,此刻都不禁面色煞白。有人不禁看向百花門的弟子,眼中充滿了恨意。
而就在所有人都在這恨意與驚恐裡掙扎時,苦無忽然斷喝一聲,體內金剛經飛速運轉,氣沉丹田,竟是衝破了點穴的限制,直直的向上伸出自己的雙手。
“砰——!”降落的石板竟是被他雙手死死撐住!然而與此同時,苦無整個人都往下一沉,一道微弱的骨裂聲也隨之傳入他的耳朵。
他的面色頓時苦得像是陳年藥湯,鮮血再次從肚子上的傷口裡滲出,臉上露出不正常的紅暈,一雙手在微微顫抖着,可卻彷彿不能撼動分毫。
天塌下來的時候,總有高個子頂着。
苦無不高,但是他是少林寺慈悲爲懷的苦無大師,這是他的使命。
然而石板太重,楚狂人不知哪裡去找來那麼多厚重的岩石打造地宮,苦無苦苦支撐着,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在嘎吱嘎吱的響,全身的肉都在向他抗議着,他的耳朵裡都開始滲出血絲。
苦無的手漸漸被壓下,可是他還在堅持,他已經沒有足夠的能力把石板拋遠,只能用哀求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師弟以及諸位同道——快走罷。
然而在場那麼多人,唯有少林寺的金剛經如此霸道,也唯有苦無有這樣的修爲能衝破穴位阻礙,二者缺一不可。
“咔嚓。”又是一聲骨裂聲傳來,苦無抿着嘴,發出一聲悶哼。有弟子看不過去了,哭着喊他放下。
苦無不作答,沉默的像一尊苦難佛。
苦無覺得自己也快撐不住了,骨頭斷裂開來,刺破血肉鑽出,一隻手已經發軟。所有人痛苦的閉上眼,不忍去看。然而預想中的石板砸下的感覺並沒有發生,他們的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如清泉響石一般,略帶急促的聲音,“快!”
他們急忙睜開眼,就見一抹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他們面前,他伸手托住了巨大石板,溫文爾雅的臉上佈滿了堅毅。他就這樣抿着脣,雙手發力,竟是把這沉重無比的石板生生的給擡起,以自己那並不多寬闊的背,頂住了它。
緊接着,一件紅袍便如一片火燒雲般包裹在苦無身上,李晏彎腰快速的將苦無抱出,零丁和楠竹這些沒受傷或受傷較輕的也都跟過來,盡最快的速度給衆人解穴鬆綁,幫助他們逃離。
燕三白全程都扛着那塊石板,堅韌得像一顆青松,別人幾乎不知道他是怎麼扛住這塊讓金剛經都難以承受的石板,但燕三白連一句悶哼都沒有,只是臉色微白,雙眼認真的仔細的留意着周圍的情景,叮囑着。
“原路已經塌毀,所有人從西側走,盡全力打破牆壁,但要注意,那塊牆壁後面就是水,千萬不要讓自己被水沖走。”
“那你呢?”零丁攙扶着傷者離開的腳步頓了頓,回頭擔憂的看着他。
燕三白露出一抹‘不要擔心’的微笑,只是那微笑開在蒼白的臉上,不是很有說服力。李晏看了他一眼,手裡給人鬆綁的的動作卻沒停,道:“不要擔心,我跟他一起斷後。”
“我也一起留下!”楠竹握着拳頭,一臉正色,“零丁你快帶他們走吧!”
李晏回頭踹了他的小屁股一腳,“你也一起走!”
零丁咬咬牙,目光透出堅定,楠竹還想爭取,就被零丁拖着離開此地。而他們身後則跟着四個門派的人,有傷的沒傷的,排了一條長龍。
待所有人都離開,燕三白額頭上已經滿是汗水。李晏沒有問他要不要緊,也沒有體貼的給他擦汗,眸光一沉,直接抽出燕三白腰間的雁翎刀,劈開石板的同時將燕三白一把拉出。
“走!”
前方,零丁他們已經破開牆壁,水衝入地宮,轉眼時間便漫過了兩人的腳踝。兩人便踩着水,深一腳淺一腳的跟上了前面的人。
那牆壁破口處仍在不斷的涌水進來,衝力很大,零丁已經去試了一次,就算衝進去了,也不一定遊得上去。
燕三白快步走到牆邊,伸手在牆上飛快的摸索着,待摸到一個突起,立刻按下。機關轉動,鐵鏈拉扯的聲音隨之傳來。
“有通往上面的鏈條!”楠竹欣喜的聲音傳來,就見一個粗壯的鐵鏈忽然出現在水裡,似是從上面降下來的。
所有人都一喜,零丁依舊打頭,沒有傷的把受傷的牢牢綁在背上,拉着鐵鏈,艱難的衝入那無盡的水裡,頂着衝力和漩渦的拉扯之力向上。
李晏也正要走,餘光卻沒有瞥見燕三白的身影,頓時停下,回頭,就見燕三白臉色蒼白的站在最後,做了個深呼吸,“你先走,我殿後。”
李晏微蹙了蹙眉,鐵鏈只有一根,兩個人不可能同時走,可他正要轉身走時,卻又忽然感覺到不對勁來。燕三白的臉色,有點不對勁。
他猛的回頭,就見燕三白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額頭上的汗似乎更多了。
此時殘破的牆壁又被衝破了一個大口子,他來不及細問,獨斷專行了一把,抓起燕三白的手腕,在燕三白的低聲驚呼中,大步流星的衝入水中。
“嘩啦——”水,瞬間充斥了整個世界。
那種陰冷刺骨的感覺瞬間攀上燕三白的心頭,水流拉扯着他,像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嚨。
水裡有燕三白最深的恐懼。
無論是曾經被人一次次抓着頭摁進黑水裡,還是重傷差點溺死在九曲江的回憶,都深深印刻在他腦海裡,經年也不曾散去。
這一刻燕三白恍惚間以爲自己還是那個從前的自己,在水裡掙扎着,通體冰涼。無論是時間的流逝還是空間的變化都被剝離出他的感官,他只能感覺到前面有一隻手牢牢的抓着他,帶着他艱難的往前走。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燕三白被一把拉出水面。他躺在岸邊的草地上,睜開眼,頭頂是一片燦爛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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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他咳了一口水出來,剛剛那冰涼的感覺便如潮水一般退去,如同重獲新生一般。
轉頭,李晏大喇喇的盤腿坐在他旁邊,正把自己的頭髮揉成一團,絞出水來。感受到燕三白的視線,他灑然一笑,“怕水?”
“咳,有點。”燕三白坐起來,不太好意思的承認了。低頭一看自己這渾身溼漉漉的樣子,真是有些狼狽。
再看看李晏,他其實也很狼狽,兩人又是火燒又是水淹,狼狽對狼狽,都是對方難得一見的樣子,於是忽的相視笑了出來。
“來。”李晏站起來,對燕三白伸出了手。
說真的,燕三白剛剛扛了石板那麼長時間,又在水裡走了一遭,着實有些腿軟,於是也不矯情的伸手握住了這隻手,被李晏一帶,拉了起來。
入手的感覺很溫暖。
燕三白一下子想起剛剛在水裡時,也是這隻手一直拉着他,於是微微,愣了一下。
李晏就看着那雙靈動的彷彿裝着星辰的眸子忽然盯着兩人交握的手,也就沒放手,晃了晃,道:“我的手是不是很好看啊?狀元郎。”
確實,李晏的手很好看,那是一雙修長白皙的,彈琴的手。燕三白下意識的點了點頭,語氣真誠,“確實好看。”
李晏頭一次調戲不成,心裡卻十分受用。
環顧四周,他們出來的這個湖就在天棄宮的背後,此時已是月上柳梢頭,天棄宮裡的震動已經完全平息了下來,宮殿塌了一個小角。那火竟然也奇蹟般的滅了,從外面看,沒有給天棄宮造成很大損害。
從湖裡上來的人一個個都筋疲力竭癱在地上,燕三白便讓他們趕緊起來,晚上天涼,這麼躺着容易感冒不說,受傷的人更需要去避風處包紮傷口。
而且,逃出了地宮,也並不意味着就一定安全了。
然而就在大家勉力站起來找地方稍作休整時,晚風卻裹挾着一些嘈雜聲從天棄宮正面的廣場處而來。
“大家先別動,待我去看看。”燕三白施展開輕功躍上天棄宮的屋頂,翻過屋脊往那邊看。
只見秋蟬和小荷他們竟然還沒有走遠,胖子阿大和另外一個胖子正和他們在天棄宮前的廣場上大動干戈。
阿大和另外一個小胖子看起來很生氣,每人都拿着一根足有一人高的巨大鐵尺,不,應該說鐵扇更爲恰當,揮舞之間,黑壓壓的蝙蝠圍困住了那羣黑衣人,真有種羣魔亂舞的感覺。
阿大憤怒的聲音就從裡面傳來,“你們這羣騙子!壞人!毀了主人的宮殿,我代表主人生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JJ又抽了,不光抽評論,還把我的回覆都給抽了,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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