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黃籤,釘,是筮術中相當常見的道具,其通俗用途大家都知道——詛咒人倒黴。
這個木偶正面是南月蘭生的本名,背面是生辰八字。黃紙是道教施法常用符紙,自然而然也成爲咒紙。釘子正對的部位在肩,是要叫人酸肩痛骨,受活罪,不奪命的那種。
有花先聽到南月蘭生稱呼她小姐而一愣,接着看到木偶則嘴巴一噘,反問道,“是我又怎麼樣?”
咒她的人不氣急敗壞,被咒的她也氣定神閒,“不怎麼樣,好奇問一問。昨晚我睡不着,清理了衣箱,結果就翻出這個。想你是我最愛親近的貼身丫環,從小在我娘身邊學敬鬼神,除了你也不會有別人。不過總要你本人承認纔好,不然當我找你麻煩了。”
“大晚上不睡覺,還幹起下人的活兒,你真是閒得很。”有花冷哼,“你若要和夫人告狀,只管去。”
“告不告狀要看你下一個問題的回答。”南月蘭生喝口酸梅湯,冰涼清爽,誘她想一氣喝光,但她吃東西有個習慣,最喜歡的要留在最後慢慢吃,寧可先苦後甜,而且自制力超乎常人,“爲什麼這麼做?”
有花扇着長密的眼睫毛,那樣子仍是漂亮,再過兩年必定驚豔,“拿你練手唄,還能爲什麼?夫人說學以致用,用之前得勤練,我總不能拿無果練。”
“哦。”南月蘭生不說了,專心飲湯。
有花反而沉不住氣,“哦什麼哦,我告訴你,我可不怕你告狀。夫人幾時幫過你?氣死你,你的生辰八字還是夫人說的。我問她的時候,她一點猶豫也沒有。”
一雙鳳目笑挑起,“原以爲你只對我娘忠心耿耿,現在你既然把我當了姐妹,我怎能做那種落井下石的事?喝吧,冰氣兒沒了失滋味。”
無果一字不落聽着,聞言轉頭過來看看亭中二女,呆板的臉上出現疑惑神色。他和有花是夫人撿回家的孤兒,有花學筮他學武,視夫人爲主。後來被派到蘭生小姐身邊,說是伺候,不如說是看管。有花其實並不嬌縱,卻討厭蘭生小姐與她最尊敬的夫人對着幹,哪怕她們是親母女,仍因此時常刁難搗蛋,不讓小姐好過。兩人矛盾在蘭生小姐大病前就處處爭鋒,如今小姐痊癒,整個人彷彿脫胎換骨,令他覺得有花一面強勢的情況似乎要變化了。人言,一腳踏過鬼門關,魂轉回來大徹悟。莫非蘭生小姐就是如此?
曾經一天到晚讓南月蘭生委屈氣悶的有花,這個月來不知跳腳了第幾回,當下拍桌哈一聲笑,“姐妹?你病傻了?我早說過,我這條命是夫人的,你不把她當孃親,就別怪我不把你當小姐。”
“別不好意思承認嘛。”南月蘭生居然對有花眨眨眼,說不出得促狹,“你拿我練習,卻不是對我用術。既然是練手,成敗一半一半,隨便扎無辜者有昧良心,還要承擔責任,但自己人就不同了。家裡人口不多,但也有十來號,我瞧你平時對誰都十分冷淡,說上話的就我娘,無果和我了吧。你雖嘴巴上不認,行動起來不由自主選我,這叫打是親罵是愛,胡蘿蔔加大棒的美好一家子相處。你想想,在不在理?”
“……”有花撇開心裡突生的不自在,氣呼呼硬聲,“在理你個頭!本姑娘的親人只有一個,就是夫人,對其他人一概不講良心不擔責任,包括無果這個臭小子。”
無果眼呆呆,不傷心。
“你死不承認,我也沒辦法。”南月蘭生其實無所謂,“我就想告訴你,最好還是換個人練扎。”
有花剎那得意,“怕了吧。“”
“怕。”但南月蘭生笑得讓有花惱火,“怕你白費工夫。我娘幾時幫過我,我肯定不如你明白,不過這生辰八字跟我記的不一樣呢。”
欸?有花表情僵化。
剛回神那天,她只有前世的記憶,然而隨時間推移,對原主人不再一無所知。大腦本來就是寶藏蘊藏豐富的海洋,而她以前身心疲累時最喜歡做的冥想竟能看見原主人的遭遇,像老電影片斷,雖然不是全部,幫助她和這具身體契合。
要說那位真正的南月蘭生,唉——實在是個想不開的姑娘。有爹,但爹的臉在腦子裡是空白一片,多年不見,記憶模糊。有娘,但娘對女兒的關注度很低,怎樣討好她丈夫應該纔是一生追求。這姑娘的性子偏偏還鑽牛角尖的執拗,完全不懂得母女關係父女關係也需努力經營,一天到晚感傷生氣,挺好的體質熬到弱,再遇到那件倒黴事,從風寒到咳不住的血,病來如山倒,一下子這麼去了。
“我知道你對我大病一場怪內疚的,狂啃雞腿泄憤來着,現在大可不必。那場病跟你打小人毫無關聯,八字都錯了,怎麼可能是你害我的呢?”南月蘭生再拿出一樣東西擺在桌上。
黑乎乎燒過,卻顯然又一個人偶。
有花目瞪口呆,終於厲害不起來了,訥訥道,“你……你……我沒想要你的命。”
“嗯,我畢竟是你效忠那位的親生女兒,如同那位也沒給你真的八字一樣,下手都留着情。”當然,這些日子和那位夫人相處過,南月蘭生不會說自己的運氣有多好。沒穿成乞丐,但成千金小姐,不同處在於不必擔心餓肚子,相同處在於都得向惡低頭。
這個媽對女兒幾乎不聞不問,讓她甦醒沒幾天就起了撈一筆資本趕緊單飛的念頭,甚至計劃開始實施了,結果卻夭折在搖籃裡。被有花無果押回家,得到的教訓和經驗是,她低估了自己的地位,還確定那位絕對是親媽。
“即便這樣,夫人問起你的事,我也不可能幫你隱瞞。”有花就是耳目。
“你只管對那位忠心,今後不要事事跟我唱反調就行了。”耳目起監視監聽的作用,而不是呱噪鬧騰她,“現在趕緊把酸梅湯喝了,這不是饞人嗎?”
有花一聽,哪想便宜南月蘭生,端碗就喝,喝完朝亭外走兩步,又回頭,“我再問一句,你究竟要坐到什麼時候?”
“坐到那人來。”南月蘭生答。
“那人是誰?”十六歲的年齡,忍不住,太好奇。
不作死就不會死的人。南月蘭生調轉目光,心想,差不多是時候了。